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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各有千秋(2)


  他說著苦笑了一笑。丁了一看看他這屋子,聽過他這番話,實在表示了無限的崇敬,便和他作了一小時以上的長談。臨別之時,唐子安送到門口,和他握著手告別。因笑道:「此語不足為外人道也,今天這些話,請不必登報。」

  丁了一走了,恰好是唐太太回來了。她看到桌上放了一大盒糖,便驚異著問道:「我們家裡哪來的白糖?」

  唐先生走進屋來,首先摸了兩摸鬍子,然後笑道:「老朋友發財升官,這是我們沾的光,蘇先生作了處長了。」

  唐太太把糖和火柴一一的檢點過了,立刻送到後面屋子裡去收著。隔了屋子問道:「他作了官,為什麼要送我們的白糖和火柴呢?」

  唐子安道:「什麼也不為,這是一點同情心的表示而已。他那個位分,自然可以分到一些東西,可是他既無家眷,又沒有親戚,有了這些東西,只是白糟踏,不要這些東西,也是白不要了,所以他就要來分給我們窮朋友嘗嘗。」

  唐太太忽然搶步出來笑道:「子安,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的得意女弟子要出閣了。」

  唐子安正架上老花鏡要捧起書來看,這就放下書,摘下眼鏡,望了她道:「你說的是王玉蓮。她的對手方是誰?」

  唐太太笑道:「就是送糖給你吃的朋友啊。」

  唐先生道:「不會吧?玉蓮的母親,是一雙看升官發財人的眼睛,她會……」

  唐太太道:「你不是說蘇先生升官發財了嗎?那就正對了王老太的眼光了,」

  唐先生將手摸著下巴,沉吟了一會,點著頭道:「那也可能。你是由哪裡得來的消息?」

  唐太太道:「前兩三天,我就聽到一個由城裡回來的教授太太說,玉蓮要嫁一個處長作太太了。我回來想對你說,因拿到平價米條子,急於要去領米,把這事就忘記了。你提起蘇伴雲作了處長,我想應該她是嫁蘇先生了。玉蓮是個向上的人,她決不會看了錢嫁一個國難商人的。可是要嫁個知識分子,又十有九窮,難逃母親這一關。於今蘇伴雲作了處長,可能就是她去作處長太太了。」

  唐子安笑道:「你這話倒因為果,我以為是蘇先生追求玉蓮,有了幾分把握,可能為了她才去作處長。唉!一個人要能立定腳根,也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外在的條件,處處可以打擊你的意志,變更你的方針。像我唐子安,是個十足的書呆,只曉得死守著自己的崗位,窮定了,苦也苦定了。這話也難說,你讓我去作官,我第一看不來上司那副面孔,第二我又怕看等因奉此那些文章。再說作生意嗎?這是當今人願意走的一條大路,可是我連家裡的柴米油鹽帳目,談起來就要頭痛,我怎能去和人家講什麼單十百千萬?所以我沒有改行,是不能也,非不為也。」

  他說得高興,只管說下去。太太走了,他也不知道。因許久沒有回聲,他方才停止了不說,隨手在桌上掏起一本書來看。

  也不知道是經過了多少時候,唐太太兩手捧了一隻碗,放到書桌上,笑道:「唐老師,喝點水吧?」

  他向碗裡看看,裡面並沒有一片茶葉。因道:「這水怎麼有點渾?」

  說時他鼻子嗅到了一種糖味,因笑道:「太太,你怎麼立刻就把糖沖了開水,慢一點兒也不要緊啊。」

  唐太太道:「好久不吃糖了,或者你身體更需要一點吧?趁著孩子還沒有回來,先給你沖上一碗糖水喝,等到孩子回來,我相信兩小時以內,就要肅清,還是秘密一點好。」

  唐子安且不喝糖水,先哎著歎了一口氣,因道:「女人是母愛最重的,你移了母愛來愛惜丈夫,也許我是太可憐了吧?」

  唐太太笑道:「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是好,你竟是遇事都發生感慨。」

  說著順手把書架上的一本英文詩集,抽了出來放在他面前,笑道:「還是把這個解解悶吧!它永遠是你的好朋友,不會離開你去作官或經商的。」

  唐先生也就笑了。喝過了那碗糖水,他覺得蘇伴雲這位老朋友究竟還是可愛的,他不會忘了還有些欠糖吃的朋友,千里寄鵝毛,這不可不謝。於是立刻寫了一封信向蘇先生道謝。過了兩天,蘇伴雲來了一封信,信上這樣的寫著:

  子安吾兄:來書拜悉。聊以告一行作吏尚未忘故人耳。戔戔之物,專函道謝,豈不令人慚愧至無地自容!弟現因職務所關,在嘉陵江畔,背山面水,得有小樓一角,略置琴書,頗堪托足,並特備一室,為各老友入城下榻之所。本月十五日,又屆賤辰,高足王女士為弟特備酒肴,在寓小祝,雖未能免俗,而盛意可感。因共約二三老友,剪燭西窗,度此良夜。人世幾逢開口笑,況有人敬為先生饌乎,掃榻以待,勿卻是幸。弟伴雲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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