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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冷和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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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傲霜也覺得自己話也有一個很大的漏洞,便隨著她走去,沒有叫回她來。這日下午,是有一堂英文課的,自己就把要教的課預備了一下。在看書的時候,楊小姐又來了一趟。她見人家在預備功課,一句話沒說就走了。華傲霜也沒有去理會她。吃過午飯,她匆匆的就去上課。可是就在這要走的一刹那間,天氣竟是突然的變了,西北風裡夾著雨絲,向地面作個席捲的姿態,風吹到地面,又向上升起。那雨腳也就斜伸過來,是斜刺而不是直落。她撐著一把雨傘出門,像古戰士拿著盾牌一般,兩手橫握了傘柄,將傘面擋住側面。走到學校教授休息室裡來,長袍下面已打濕了小半截,那雨雖不大,風可來得緊,刮得木格窗戶上的破紙片,像小孩兒玩的風車,呼呼作響。 風由破窗戶裡鑽進來,人身上也是涼絲絲的。這休息室裡,空列著幾把籐椅,卻沒有一個同志,這裡是空洞而寂寞。最奇怪的,是在這裡工作的工友,也不見了。放下傘,坐了一會,頗感到無聊。拿起那茶桌上大茶壺,搖撼了幾下,雖然覺得裡面空空的,還有一點啷啷的響聲,便在桌子下面橫格上,掏出一隻陶器杯子來,斟了半杯開水。不想這是開水底子,裡面倒沉澱了不少的黑灰屑子,而且將那杯子捧到手上,一點暖氣也沒有。她喝也沒有喝。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已是吹起了上課號,她放下了杯子,緩緩的走到課堂上去。 這時,風雨還是很大,教室裡的窗戶紙,比那休息室裡的紙,吹得還要響些,而窗戶上的玻璃,根本就是點綴品。糊紙一齊被吹成了大小窟窿,或者是整個木格子空框。教室裡不但有風,而且也有許多雨箭,直射到課堂旁邊的桌子上來。七個學生都擁擠到教室中間來坐著。華先生走到講臺上,把講義放在桌上,望了學生七個人當中,倒有四個女生,似乎因女老師來了,前來捧場的。其餘三個男生,都也是向來有名的用功學生。便笑道:「大風大雨,上課的人都少了。我本來想不來上課的,可是我真不來的話,豈不把你們七個人的功課耽誤了。假如這一堂課換個名目,請一位名人來演講,我想大風大雨,就攔阻不住。」 說著微微的一笑。她說到這裡,自己攔住自己的話把子,接著道:「話說到此為止,你們不是冒風雨來聊天的,談書罷。」 於是把講義講述起來。說著說著,那大風來得更猛,這個木架子教室,吹得搖搖欲動。華傲霜停了一停,向大家望了道:「還有一堂課呢,你們大概不會再來上課了?」 一個女生笑道:「先生來,我們也就來。」 華傲霜道:「你這話,倒是給了我莫大的一個安慰。我告訴你們,還有一件自慰的事。南岸中學學生,挽留我把書教下去,曾對著我流淚呢。」 另一個女生問道:「那末,先生也打算改行了嗎?」 華傲霜想了一想,笑道:「說下去,就把話拖長了,講書罷。」 她又繼續的講書。 一點鐘講完了,聽到外面的下課號。華傲霜道:「還有一點鐘,我當然教下去。假如各位不願聽,可以自便下堂。不走的,外面風雨大,就在課堂裡休息十分鐘,乾脆,十分鐘也不必休息,我繼續的向下講。」 三個男學生彼此看了一眼,有一個道:「華先生這樣熱心,我們就是偷懶,也不好意思下堂。華先生請下來坐一會子,休息一會再講。」 華傲霜倒也不拘執,走下講臺來,也坐在學生席上,笑道:「也許是我身體差了。於今大不比一年前,站著連講兩點鐘書,我竟是有點吃不消。相傳有這樣一個故事,當年譚鑫培唱戲,最紅的日子,有一天下大雨,起大風,戲館子裡只有二三十個人。他沒有唱戲之前,跑到臺上來對台下人拱拱手,說:『今天來聽戲的諸位,那才是真真捧我小叫天的。我今天要特別賣力,唱兩出戲答謝各位的盛意。』我雖然教書沒有教到小叫天那個位分,可是我也不能算是飯桶。今天七位到這裡來,總算是捧場。我今天也應當賣賣力氣,講一點拿手的戲才好罷。」 學生們聽著,都笑了。有一個男生,正是個戲迷,笑道:「華先生也是愛好京戲的?」 她笑道:「正相反,我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不過我最近看過兩次京戲,覺得這種象徵派的藝術,很有點趣味。話歸本題,這一點鐘,我當學生,你們七位當先生,儘管發問,若有什麼英文上的難題,還沒有解決的,可以提出來大家討論。我們相處兩三年了,我于英文擅長哪一門,大家也知道,望你們挑我擅長的問我。」 說著她又走上了講臺,並沒有等著風送來上課號。大家聽了這話,覺得華先生的話,今天是非常的誠懇,以往大多數的同學,都說這個老處女的學問倒是打一個及格分數六十分的,只是她的性情十分孤僻,卻有點讓人討厭。現在看起來,她倒不是傳說中那樣冥頑不靈的人物。大家立刻起了良好的反映,真的也就順著華先生所擅長的隨便的問。華先生真是賣力,把她所得的學問,傾筐倒匣完全說了出來,每一個小問題,都引出一大篇的議論。因之直到吹下課號,她還在滔滔的講。她講完了一個段落,笑著點了兩點頭道:「今天這兩堂,我很滿意,是我意外的收穫。這樣,我得著一個證明,就是當今的大學生,也有和中學生那一樣天真的。」 說著帶了笑容走出教室。 四川是很少一小時以上的大風的。當她走出教室門時,風住了,雨也住了,而且當頂還露出一塊蔚藍色的晴天。她覺得比來時的那分鬱塞的心胸,開闊了許多。在休息室裡拿著傘,很高興的踏著泥滑的路走回寄宿舍。楊小姐又是那老姿勢,斜靠了門框站定,眼望了天空。這就老遠的叫道:「楊小姐,又……」 她把名字喊出來之後,已覺得這句話不可說出來;但說出來之後,也不能忍了回去,便改口道:「又是你一個人在家裡嗎?」 她笑著迎上前道:「倒是有點無聊。這樣大風大雨,你還去上課,哪個學生那樣用功?」 華傲霜道:「天下事倒說不定,用功的還是有。我今天相當高興,證明了我自己還不是念講義混鐘點的飯桶。進來罷,發什麼呆?」 說著挽住了她一隻手,二人一同走進屋子裡來。華傲霜輕輕的問道:「你姐夫來了信嗎?」 她道:「他來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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