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傲霜花 | 上頁 下頁 |
第二十章 有所不為(1) |
|
蘇先生所謂的一樂也,依然是根據丁了一在王寓那番笑話來的。而梁先生卻有點喜出望外,笑道:「什麼?這個教授有三樂而發國難財不與焉的新發明,你怎麼也知道了?」 說著,他又將手帕子擦了額頭上兩下汗。蘇伴雲笑道:「典出孟子,這並非什麼新發明呀。」 梁先生笑道:「非也,這是我們幾個北方朋友在小茶館裡擺龍門陣,想出來的。自然還是根據那個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焉。它的定義是:父母早歸西天,並無家眷,一樂也。坐小茶館而談天,作文章而罵人,括弧,古人,二樂也。得平價面數斤,包白菜牛肉餃子而食之,三樂也。」 蘇伴雲笑道:「原來如此,但這第二樂,我有點不大理解。」 梁先生道:「這是套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而來的,但確有至樂。因為在小茶館裡一坐,三朋四友,無所不談,把大半天混過去,什麼都不發愁。而作文章罵古人,可以暢所欲言,把一肚子牢騷,全抖個乾淨,都沒有關係。你想這還夠不上一樂嗎?」 蘇伴雲道:「這樣說來,這第一第二樂,我們南方人,也未嘗不有這個感想。只是吃牛肉餃子,我們不覺得是那樣可樂。」 梁先生笑道:「你不是北方人,又不是很久沒有吃到想吃的東西,大概你是不明白的。可是我老遠看到蘇先生笑容滿面,似乎比我得著這半口袋麵粉還有可樂之處,可以見告嗎?」 蘇伴雲沒有加以思索,笑道:「倒不是可樂,我是覺得可笑。和朋友開玩笑,弄假成真,鬧得我和一個女伶教家庭課。這位朋友打趣我,還說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 梁先生笑道:「一個唱戲的女孩子,還請先生補習功課,這很有上進的心事呀。她叫什麼名字?」 蘇伴雲道:「叫王玉蓮,三個字相當的俗。」 梁先生道:「哦!是她,我看過她的戲,扮相很好,恭喜恭喜!你教得了這樣一個英俊人物。」 他說笑著,已歇過了那口氣,打個哈哈,說聲再會,提起麵粉口袋他就走了。 蘇先生和他是幾句信口打趣的話,自也不放在心上,還是臉上帶了笑容,高高興興的走向松公館來。他回到了自己那間借寓的小臥室裡,便橫臥在床鋪上,將兩隻腳懸在床下來回晃蕩。心裡也是在想著,明日就開始和王小姐上課了,以後會更熟。回想當年在無錫初遇到她的時候,以至在南京常遇到她的時候,那總覺得她是飄揚在半空裡的一隻天鵝,現在卻變成屋裡的梁上燕了。雖然還是可望而不可接的仙山,可是見面的機會那就太多了。想到這裡,加倍的有興致,兩隻腳也不住搖撼。 就在這時有人打斷興致,房門拍拍地被人敲打了幾下。蘇先生說了一聲請進,立刻站起來,事有出於意料,來的卻是主人松子豐。自從寄居在這裡以後,松先生沒有到這裡來過一次,而且這裡是正屋旁邊的側院,主人平常出入,也不由這裡經過。這次突然下顧,實在是處女作,倒叫他不知如何應付,便把這屋子裡唯一的一張舊籐椅搬著,離開了屋裡唯一的一張三屜小桌,笑道:「請坐請坐!這裡是簡慢得很。」 在這句話說出之後,他立刻感覺到有很大的語病。在這間房裡自己是主人,在這一家公館裡,來者是主人,這簡慢兩個字,根本是應當松先生負責。這豈不是繞了彎子,說松先生待寄住的老同學太簡慢了。他想了之後,感到無語可以為繼,便將小桌上一把小茶壺斟了一杯冷開水,放在桌沿上,倒是很恭敬的彎了一彎腰,算是向松先生敬茶。松先生坐在籐椅子上,他便在單人的小木架床上陪著相對。松先生將嘴銜的半根雪茄取出來,在椅靠上敲了一敲灰,笑問道:「你今天下午到哪裡去了?」 蘇伴雲道:「我直等著那位何經理到三點鐘,還不見來,我早有個約會,和一位新聞記者去拜訪一個朋友,只得走了。」 松先生夾著雪茄吸了一口,皺了眉道:「其實你今天不該出去,事情是那樣巧,你走了不到五分鐘,那位何先生就來了。他沒會著我,也沒會著你,留下一個字條走了。剛才他和我通了一個電話,他說他很仰慕你的文名,你若肯到昆明去,他十分歡迎。至於報酬方面,除了供給食宿而外,每月送夫馬費三萬元。你老哥若是可以答應的話,他後日飛昆明,可以設法和你找一張飛機票子。」 蘇伴雲道:「後天就走,那太急促了。」 松先生手上夾了雪茄,很注意地望著他的臉,因道:「難道你還有什麼事被牽扯著,有點走不開嗎?」 蘇伴雲道:「有點不大不小的事。」 松先生笑道:「我看並非什麼不大不小的事,還是你那書生積習未能剷除,不願跟了買辦經理去作事。可是我們老朋友無話不談,你若失去了這個機會,以後再要找這樣合適的職務,恐怕就沒有了。」 蘇伴雲笑道:「這個我十分明白,我也決不是鬧什麼積習,不過這兩天我確是有點事情。果然這位何經理願意要我去幫忙的話,我可以隨後去。若是買不到飛機票子,就坐汽車也無所謂。」 松先生道:「坐飛機與坐汽車,時間那相差得太遠了。人家公司裡是否可以靜等你去呢?」 蘇伴雲笑著一擺頭道:「根本我也不敢作此想。他們若覺得不能等候的話,我就不必去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