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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化妝品展覽會(2)


  這位李廣四先生閃開得遠一點,站在通到裡屋的房門口來,不免探頭向門裡張望了一下。笑著喲了一聲道:「王小姐的梳粧檯上,要開化妝品展覽會了!」

  柴子進也就過去伸頭看了一看,笑道:「既然是展覽會,可以讓我參觀一下嗎?」

  王老太笑道:「你要提到化妝品,我們這位那是非常之有興趣的,三位可以到她屋子裡去看看。她唱戲拿的幾個錢包銀,都讓收買化妝品花光了。」

  柴子進巴不得一聲,就一腳踏進裡面屋子裡來。這屋子被裱糊得雪白,裡面一張乳白漆的木架床,白色滾紫紅寬邊的床單上,疊著一床水紅的和一床深綠的繡花被,分外的鮮豔奪目。而況一盞垂著琉璃穗子的電燈罩,照得全屋通亮。左邊一架穿衣鏡的衣櫥門關著的。此外便是陳列化妝品的家具了。右邊是一架梳粧檯,整個的檯面上,都是方圓大小的玻璃瓶子與料器瓶子。每一種瓶子,都是成雙的,鏡子照著每一種瓶子,又變成四項。

  這梳粧檯旁邊,立著個小小的玻璃櫥子,隔了玻璃,可以看到裡面三層格板,放滿了花紅葉綠的大小紙盒。盒子上構成各種美麗的圖案,遠看去猶如裝了一櫥子玩具。這窗戶邊,有一張半副抽屜的小書桌,但上面放的不是文具,也陳列的是化妝品。這桌上的化妝品,與梳粧檯上和玻璃櫥子裡裝的,有點兩樣。乃是粉盒,雪花膏盒,胭脂膏盒,香水瓶,生髮水瓶,甚至小的口紅管子之類,都每一個牌子一組,分了若干組,放在這桌上。為了這組瓶子盒子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因此有列成梅花形的,有列成四等邊形的,有列成三角形的,化妝品本來就是裝潢美麗的,桌子上這樣擺列著,更是好看。柴子進笑道:「這樣擺化妝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王小姐不愧是藝術家。」

  玉蓮因這三位來賓都走進了她的屋子,她也就笑嘻嘻地跟了進來。問道:「三位覺得怎麼樣?」

  李廣四拍了手道:「洋洋大觀,洋洋大觀!」

  柴子進向她望著道:「王小姐,我要問一句外行話了,這些個化妝品,你足足可用十年以上吧?到十年以後,也許這些東西已不摩登,你買了這樣多幹什麼?」

  玉蓮笑道:「別人問我這話,我可以原諒他不懂,你柴經理不應該說這話吧?我問你一句話,你為什麼買許多洋釘子放在鄉下公館裡去呢?張品三說,有一次你就在昆明運來了十桶。那些個洋釘子,恐怕你可以用五百年。」

  柴子進哈哈大笑道:「原來玉蓮也是打算做生意,開化妝品鋪子。」

  玉蓮笑道:「開化妝品鋪子雖不見得,可是囤積一些也不壞,你看我桌子正中這一套化裝品,共是八樣,前年買來的時候,不過二百多塊錢,現在呢?你出一萬塊錢,我也不賣,若把這二百多塊錢放在什麼銀行裡,可以得到這麼些個利錢?」

  張品三笑道:「一個作小姐的人,也會講這些生意經?」

  玉蓮道:「你以為你們那套生意經,有什麼天大的學問哩,只是社會上還有許多人不肯幹罷了。若是大家都千的話,全國的人,都成了投機商人,那末,你張先生也休想穿這漂亮的西裝,更休想……」

  說到這裡微微的一笑。張品三向柴子進伸了一伸舌頭。柴子進笑道:「王小姐本來就說的不錯,我們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打聽行市,跑公路,趕飛機,請客開包袱,如此而已。」

  玉蓮笑道:「子進,我常聽到你們說,開包袱,這是一句什麼行話?」

  柴子進笑道:「你在重慶市上住了這樣久,難道這句話你還不知道嗎?這句話,一切的人都用的著,也並不是什麼投機商人的行話呀。簡單的說罷,就是送黑禮。」

  玉蓮還正要問,王老太在隔壁屋子裡叫道:「來喝酒罷,你又不作買進賣出的生意,一個當小姐的人,打聽這些生意行話做什麼?」

  老劉也擠著向前把頭伸到屋子裡,連點了兩下,笑道:「請罷,菜都送上桌了。」

  玉蓮聽說,於是將三位來賓讓到前面桌子上來坐著。柴子進坐下,看看桌上擺的碟子,兩手互相搓了幾下,笑道:「辦這樣好的菜!」

  原來這桌子上,都是在館子裡極不容易吃著的菜,乃是一碟醉蝦,一碟醉蟹,一碟熏鯽魚,一碟板鴨,一碟宣腿,一碟香芹蝦米拌五香豆腐乾絲。李廣四拿起筷子來,先夾了一隻醉蝦在嘴裡咀嚼著,笑道:「好久沒有吃到這樣菜了,哪裡找的?」

  王老太坐在旁邊椅子上吸紙煙,笑道:「這是三位口福好,今天有人由成都帶來的,只可惜小一點。」

  張品三又伸了一伸舌頭,笑道:「天理良心,在重慶吃到新鮮蝦子,已是叫人無話可說了,我們還敢嫌小呢。這六個下酒的碟子,就是這麼樣樣精美,這以下的菜,我幾乎不好猜了。」

  柴子進笑道:「你看到桌上的,又提到了人家廚房裡去了。」

  玉蓮拿了一把瓜式的小錫壺,就向各人面前的高腳玻璃杯子裡斟著酒,笑道:「喝罷,反正既請了三位來了,家常小菜,總要弄兩樣的。」

  柴子進道:「這就夠謝謝的了。」

  說著拿了酒杯子向旁坐的王老太舉了一舉。李廣四也回轉頭來道:「你老人家怎麼也不來吃一點?」

  王老太笑道:「你看我們家,統共只有母女兩個人,每日倒要吃五六頓飯。我娘兒兩個,很難在一處吃的。玉蓮非睡到十一二點不能起床,我一個起早的人,能等著她嗎?她兩三點吃飯,我是不能和她一塊兒吃,四五點鐘,她就出去了。晚飯,又是我一個人吃。無論她在外面吃不吃晚飯,到了晚上,由戲館裡回來,我總是要和她作一點吃的。你看,還不是五六頓嗎?」

  李廣四道:「大小姐那是職業關係,不能不這樣。我想她不見得願意這樣子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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