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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夢 「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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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群男青年哄然大笑道:「老王吃了白露的豆腐了。」 白露笑道:「這算什麼吃豆腐?誰願意吃口水,我倒不在乎,我現在就預備下了。」 說著,連向地面吐了幾口痰沫,將手指著笑道:「哪個願意吃豆腐?」 大家哄然一聲笑了,這就有個白胖子少年,穿了一身舊灰嗶嘰西裝,聽了這笑聲搶著走來,問道:「什麼事?什麼事?有豆腐讓人吃,還有不吃的嗎?」 老王笑道:「胖子,你對白小姐是願做個忠實信徒的,白小姐吐了幾口吐沫在地上,你能舔了去嗎?」 胖子將眼睛笑著成了一條縫,把肩膀扛了兩下,笑道:「白小姐,真有這話嗎?」 白露向他瞪了一眼,還沒有作聲呢?她身邊另有個身材長些的女郎,卻伸出皮鞋來,把地上吐沫踏了,冷笑道:「誰願和那無聊的人開玩笑?」 胖子笑道:「哦!劉小姐,你怪我嗎?你和老陳的事,真不是我說出來的。你自北碚回來好幾天,我才曉得。老陳的太太就是那脾氣。」 提到了陳太太,這位小姐臉皮就紅了,把皮鞋在地上連連頓了幾下,表示氣憤,扭轉身就走了。於是男女一群,也就散了。只剩下白露向他微笑道:「何苦呢?又碰著這樣一個釘子。」 胖子笑道:「不用忙,總有那樣一天。」 劉小姐走過去好幾步,便又轉身走了回來,瞪了眼望道:「總有怎麼一天呢?大概你還要向我報復一下。」 胖子笑著一鞠躬道:「你不要誤會,我說總有一天,你需要我幫忙。老陳對我說過,要我介紹,我表姐和你認識,嚇!她是一個有名的產科醫生。」 那劉小姐聽了這話,倒不怎樣生氣了,面皮紅紅的。這就有一個燙髮的男子,把視線注視在劉小姐臉上。劉小姐忽然臉色一沉道:「那要什麼緊?我和老陳的關係也不瞞著誰,不久我們就要宣佈同居。私生子多少做偉大人物的,告訴你,我將來就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她高說了一遍,還是扭身去了。我在一邊看著,覺得這位小姐頗為偉大,便遙遙的跟著她,打算請教她一下,怎樣可以教育著一個偉大的人物?在大湖石前,卻有一個燙頭髮穿西服的少年,先攔住了她,臉上放出十二分的誠懇,眼眶裡似乎帶著要流淚的樣子,低聲叫道:「劉,你就這樣拋棄了我?老陳他和他太太很好,決不會有什麼忠實行為的,你還是回到我這裡來吧。我知道你已經懷孕四個月了,假如你答應我的要求,一切我都承認。」 他說話時,兩手一伸,攔住了劉小姐去路。 這樣,她只好站住了腳,向燙髮少年冷笑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的?至少,你這種話我聽過一百遍了。我根本就不愛你,你說得水點了燈,也是枉然。你不是說你要到前方去嗎?你可以把女人丟開,去轟轟烈烈幹一場吧。」 燙髮青年微彎了腰,作個鞠躬的樣子,答道:「無論幹什麼,總要得一點精神上的鼓勵。你若答應了我的要求,你叫我去跳火坑,我立刻就跳。假若你要我上前線,我立刻就去。你只答應我一次,你……」 他說著,伸手就扯那劉小姐的衣襟,而且跪在地上。就在這時,旁邊花叢裡,出來一個身體高大的男子,叫道:「劉,你在這裡做什麼?」 說著,走向前,挽了那劉小姐的手臂膀就雙雙地走了。這位燙髮少年還呆呆的跪在地上,總有十分鐘之久,他才醒悟過來,然後慢慢地站起,拍了西服上的塵土,總算他這分委屈還沒有多少人見著。那花叢路上,有兩個穿草綠色短衣的人走了過來,老早笑了和他點著頭。一個道:「老倪,你這套西服該換下來了。開會你又不去嗎?在大會裡,這樣漂亮不大好。」 燙髮少年道:「我現在想破了,出出風頭也好。」 來人問道:「演說詞兒,你記得嗎?」 燙髮少年道:「我怎麼不記得?我演說給你看。」 說時,他跳上一大塊太湖石上,高抬了一隻拳頭道:「青年們:現在到了最後關頭了,我們要咬緊牙關,克服一切困難。要知道我們是中國的主人,一切責任,要我們來擔當。前方將士流血抗戰,我們住在大後方的人,醉生夢死來……」 說到這裡,的咯的咯,有一陣高跟皮鞋聲由遠而近,他舉起高過了燙髮的那雙拳頭,已緩緩地落下來,把那個死字聲音,拖得很長,去聽那高跟鞋聲是由何方而來,同時,那兩個穿草綠色衣服的人,也就把注意看他面孔的眼光,掉轉過來向著高跟鞋子發響的所在地。聽了這響聲,一位十八九歲的女郎,穿著藍底白印花的長褂子,外罩紅羊毛繩短大衣,臉上和嘴唇上的胭脂濃濃的塗著,幾乎和那羊毛短大衣成了一個顏色。她倒不是梳著兩個辮子,散了成頭髮半邊傘一樣,披在後腦上。高跟鞋上兩條裹著絲襪的大腿,格外撐得高些,人頗像個大寫的字母A。這裡三位少年,看到了她,正如蒼蠅見血一般,一齊擁上前,將她包圍著。那燙頭髮少年笑道:「余小姐你又失信,昨晚約你吃點心,你又臨時不到。」 余小姐道:「真對不起,昨晚有人派汽車接我吃晚飯。」 她說到這裡,突然把話撇開,因道:「我老遠的聽到你在激昂憤慨的演說,以為這裡有什麼會議呢,你搗什麼鬼?我討厭這種口是心非的演說,你要為國出力,沒有人攔住你,不到前方去你儘管對人胡嚷些什麼?我就不愛聽!」 那燙髮少年雖碰了一顆釘子,他並不介意,笑道:「你看我是那種作口頭愛國的人嗎?我是在這裡模仿三幕劇裡的一個角色,鬧得好玩呢。」 就在這時,那花園牆外邊嗚嗚的有一陣汽車喇叭聲。這位小姐不愛聽人家說抗戰言辭,卻愛聽這怪叫的喇叭聲。她笑著指了牆外道:「錢處長開車子接我來了。他那汽車的喇叭聲音我是聽得出來的。」 說著,連跳帶跑地走了。這裡剩下三位男士,卻面面相覷,作聲不得。這時另有熱烈的一群走上來,前面是五位女士,除了三個短旗袍之外,另有兩位特殊裝飾的。一位是穿著白羊毛緊身,把兩個乳峰至少鼓起有五寸高,似乎這衣服裡面曾塞著兩團棉絮在幫襯著,外面套了一條掛絆帶的翠藍布工人褲,下面卻又穿一雙玫瑰紫高跟鞋。頭上兩個小辮紮著兩條紅綢帶子,卻由耳邊披到肩膀前面來。另一個穿著桃色的細毛繩褂子,敞著胸脯,露出一大片白胸脯來。攔腰一條白皮帶,把腰子束得小小的,下面也是一條棗紅呢的裙子。雖然天氣涼,還赤腳穿雙白鞋。她沒有梳辮子,頭髮尺來長披在肩上,上面卻用白綢小辮帶束住額頂。 這位小姐周身的色調都配合得富於挑撥性,所以臉上的胭脂塗得格外紅,而眉毛也格外畫得長。緊隨在這五位小姐後面的,卻是兩位西裝男士。他們肩上,各扛著幾件女大衣,脅下夾著小皮包,左手提著旅行袋,熱水瓶,右手還握著一束鮮花。他兩個都是不能受軍訓在高中脫逃,跳進了藝術圈子來的人。論起氣力來,實在有限,所以他們頭上的汗珠,都帶著生髮油水一陣陣地滴下來。可是這五位小姐,並不介意這個,一路說著談著,剝了紙包糖吃,那位穿羊毛衫的小姐,手裡挽了一把小紙傘,她還嫌累贅,回身交給後面那個男士道:「老何,交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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