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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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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她現在有錢了?」 「不算有錢。」 「她住的是淺水灣飯店,一個多月了。」 「可能是我姑姑還她錢了。」 「你不知道確切原因?」 「我沒問。」 「你對你母親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少。」 「我們很尊重彼此的私生活。」 「中國家庭很不尋常吧?」 「她們母女好幾年不見了。」馬瓦羅冷不防插話。這兩人就像她在哪兒讀過的幫會兄弟,兩個人一搭一唱,「你扮白臉,我扮紅臉。」京戲裡武人畫紅臉,文人是一張淨臉。一個兇猛脅迫,另一個知書達理,好似幫受害人撐腰,對抗他的夥伴。受害人感激涕零,輕易就招供了。而這裡的兩個,莊士敦是英國人,自然扮黑臉。馬瓦羅有中國血統,廣東話想必也很流利,雖然今天不見他說廣東話。 莊士敦倒身向後,讓馬瓦羅接手盤詰。 「你認不認識你母親的日本朋友?」 「她不認識日本人。她討厭日本人。」 「倒不討厭德國人?」 「她也不認識德國人。」 「你知道伊梅霍森醫生嗎?」 熟悉的名字又使她心中一跳。「他是我的醫生。」 「他常到你家裡嗎?」 「只有我生病那次,我得了傷寒。」 「他的全名叫什麼?」 「不知道。」 再換莊士敦上場。她的父母年齡差幾歲? 好不容易,他合上了本子,說: 「謝謝你,沈小姐,我們可能需要再請你過來談談。」 琵琶倒抽口氣,難以置信。 「數據還不充份。」他說。 馬瓦羅蹙著眉,低聲道:「非常抱歉。事關安全,媽虎不得,尤其又是戰時。」 這一提,琵琶陡然想明白了一件不太確定的事——日本已經到達九龍半島邊境。上海孤島傲然屹立,毫不隱諱深陷重圍,香港人卻一句話也不想提,只說這裡是安全的,這裡是英國的轄地。可是日本不是軸心國之一,而英國正和軸心國作戰嗎? 「當然,當然是要小心為上。」她同情地喊著。 兩人都有點受驚懷疑的表情。現在可不是讓她講理的時候。 她在警察總署待了三個鐘頭。出來後在附近雜貨鋪打電話。露還是不在,她改找張夫人。 「我們打電話找你,你出去了。」張夫人說。 「我在外面打的電話。我找不到我媽。」 「她還沒回來呢。他們叫她去問話,太不像話了。」 「我也剛從警察局回來。」 「你能不能過來?過來再說。」 她發現張夫人一個人在房間裡。 「昨天我們下樓去吃午飯,有個警察過來,說要找我們談談,張先生和我就跟著他進了酒排。問我們的旅行,十句有八句不離你媽。後來才知道吳先生吳太太也有人問他們話。我們午飯時沒看見她,只好一直打電話到她房間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今天一大早,那人又來了。張先生差點就發脾氣了。末了才知道她昨晚沒回來。我們可真的擔心了,就打電話找你。」 「她到哪兒去了,那人沒說嗎?」 「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她不在飯店裡。張先生去找領事了。放心好了,很快就沒事了。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緹娜與裡奧納·吳進來問有沒有消息。一看見琵琶也在,就把他們的事說了一遍。今天早晨他們也是又被盤問了一次。 「這下子可領教到殖民地的厲害了。」裡奧納說,「我們中國人說中國是半個殖民地,到底還是兩樣。」 「英國人在上海就不敢這麼樣。」張夫人道。 「租界裡他們就夠趾高氣揚了,可還不敢這麼明目張膽。」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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