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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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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電梯的上個星期一就拿來了。」珊瑚說,「問有沒有一位陸小姐,我跟他說沒這個人。他說要問問樓下的勒維家。」 「噯,還有卡片呢。怎麼會送錯呢?」 「該怪我,我沒想到會有人送花給琵琶。」珊瑚不屑地把鼻子略嗅了嗅。 露將信封給琵琶,「報社送來的。」 「真客氣。」珊瑚說。 琵琶將信箋抽出來。 「親愛的琵琶,祝你早日康復。霍華·科曼上。」 她還給母親,讓她看。露隨手接了,垂著精明的眼睛,眼皮上多了一條摺子,顯得蒼老。 珊瑚把花籃往床頭拉,「這可值不少錢呢。」 她噎住了沒往下說。琵琶知道姑姑是要說與其花錢送花,不如多付點稿費。也囁嚅著接口道: 「可惜蔫了。」 「我不怎麼喜歡送花。」琵琶說,「外國的玩意。」 露把短箋還給她,「那。最好馬上答謝人家,都快一個禮拜了。」 「對,人家會怎麼想啊?倒像得罪了你似的。」珊瑚說。 「還是打通電話吧,珊瑚。說清楚是送錯了,再告訴他發高燒,是傷寒。」珊瑚出去了。 琵琶松松捏著短箋,一隻手擱在枕頭邊上。不犯著再看也能一字不漏背下來,像是對畢生傑作的最高禮贊。給他的印象一定很深,送的這個花籃即便是花朵鮮麗的時候都有點荒唐,當她是「蘇州河南大戰」的戰鬥英雄,英勇負傷,奄奄一息。她看著枯死的大麗花,像黑色卷起的爪子,菊花如幹掉的拖把,劍蘭縮扭得像衛生紙,唯有邊緣沾著點橘色。喜悅轟隆一聲冒上心頭。發燒燒得臉紅腫,現在像鍍金的神像般亮澄澄的。 露在拾掇屋子,慢條斯理的,像是疑心一出房間琵琶就會再把信看一遍,甚至還吻幾下。她轉過來,看著她。 「行了,花又不是送給你的。」 琵琶瞪著她。兩人都聽出這話沒道理。露決定不解釋,略頓了頓,再開口語氣較為溫柔輕快。 「我出去吃飯,姑姑在家陪你。」 「好。」琵琶道。 露走到過道上。珊瑚剛掛上電話。 「他怎麼說?」露問道。 「沒說什麼,只說很遺憾是傷寒。」 「我再也想不透她是怎麼病的。」 「要不要再打電話給布第涅?」 「你先打電話給表姐,今晚不過去了。琵琶病著,不能兩個人都不在家。」 「你要出去?」 「還不知道。」 「喔——布第涅要是來了,你們就出去吃飯。」 「是啊,伊梅霍森也問了我。」 「他剛來的時候?」 「噯,他說今晚跟他吃飯,琵琶住院的費用他會付。」 「真高貴。」 「到他家裡。」 「啊,你去嗎?」 「我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現在又乘人之危。」 兩人都有點窘。露到浴室化妝,珊瑚倚著浴室門。 「他家在貝當路上。」珊瑚說,翻閱著心裡的備忘錄,「一直單身。」 「誰知道,說不定在德國有太太。」 「他來中國三十多年了!」 「就連那時候別人也對他一無所知。」 「噯,他一定都七十了。」珊瑚吃吃笑,懼怕什麼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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