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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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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一面寫,一面喝茶,信上滴了一滴茶,墨水暈開來成為一個大圓點。 楚娣見了笑道:「二嬸看了還當是一滴眼淚。」 九莉非常不好意思,忙道:「我去再抄一遍。」 楚娣接過去再看了看,並沒有字跡不清楚,便道:「行,用不著再抄了。」 九莉仍舊訕訕的笑道:「還是再抄一張的好。我情願再抄一遍。」 楚娣也有點覺得了,知道是她一句玩話說壞了,也有三分不快,粗聲道:「行了,不用抄了。」 ※ ※ ※ 九莉依舊躊躇,不過因為三姑現在這樣省,不好意思糟蹋一張精緻的布紋箋,方才罷了。 冬天只有他們吸煙的起坐間生火爐。下樓吃午飯,翠華帶只花綢套熱水袋下來。乃德先吃完了,照例繞室兜圈子,走過她背後的時候,把她的熱水袋擱在她的頸項背後,笑道:「燙死你!燙死你!」 「別鬧,」她偏著頭笑著躲開。 下午九莉到他們起坐間去看報,見九林斜倚在煙鋪上,偎在翠華身後。他還沒長高,小貓一樣,臉上有一種心安理得的神氣,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安身立命的角落。她震了一震,心裡想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煙鋪上的三個人構成一幅家庭行樂圖,很自然,顯然沒有她在內。 楚娣給過她一隻大洋娃娃,沉甸甸的完全像真的嬰兒,穿戴著男嬰的淡藍絨線帽子衫絝,楚娣又替他另織了一套淡綠的。她覺得是楚自己想要這麼個孩子。 翠華笑道:「你那洋娃娃借給我擺擺。」 她立刻去抱了來,替換的毛衣也帶了來。翠華把它坐在煙鋪上。 她告訴楚娣,楚娣笑道:「你娘想要孩子想要得很呢。」 九莉本來不怎麼喜歡這洋娃娃,走過來走過去看見它坐在那裡,張開雙臂要人抱的樣子,更有一種巫魘的感覺,心裡對它說:「你去作法好了!」 與大房打官司拖延得日子久了,費用太大,翠華便出面調解,勸楚娣道:「你們才兄弟三個,我們家兄弟姐妹二三十個,都和和氣氣的。」她同母的幾個都常到盛家來住。她母親是個老姨太,隨即帶了兩個最小的弟妹長住了下來。九他們叫她好婆。 楚娣不肯私了,大爺也不答應,拍著桌子罵:「她幾時死了,跟我來拿錢買棺材,不然是一個錢也沒有!」 翠華節省家用,辭歇了李媽,說九莉反正不大在家,九林也大了,韓媽帶看著他點,可以兼洗衣服。其實九莉住校也仍舊要她每週去送零食,衣服全都拿回來洗。 當時一般女傭每月工資三塊錢,多則五塊。盛家一向給韓媽十塊,因為是老太太手裡的人。現在減成五塊,韓媽仍舊十分巴結,在飯桌前回話,總是從心深出叫聲「太太!」感情滂沱的聲氣。她「老縮」了,矮墩墩站在那裡,面容也有變獅子臉的趨勢,像只大狗蹲坐著仰望著翠華,眼神很緊張,因為耳朵有點聾,仿佛以為能靠眼睛來補救。 她總是催九莉「進去,」指起坐間吸煙室。 她現在從來不說「從前老太太那時候,」不然就像是怨言。 九莉回來看見九林忽然拔高,細長條子晃來晃去,一件新二藍布罩袍,穿在身上卻很臃腫。她隨即發現他現在一天一個危機,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 「剛才還好好的嚜!」好婆低聲向女傭們抱怨。「這孩子也是——!叫他來不來。倒像有什麼事心虛似的。」又道:「叫我們做親戚的都不好意思。」 乃德喜歡連名帶姓的喊他,作為一種幽默的昵稱:「盛九林!去把那封信拿來。」他應了一聲,立即從書桌抽屜裡找到一隻商務化的西式長信封,遞給他父親,非常幹練熟悉。 有一次九莉剛巧看見他在一張作廢的支票上練習簽字。翠華在煙鋪上低聲向乃德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大眼睛裡帶著一種頑皮的笑意。乃德跳起來就刷了他一個耳刮子。 又有一回又是「叫他不來」,韓媽與陪房女傭兩人合力拖他,他賴在地下扳著房門不放。 「唉哎噯,」韓媽發出不贊成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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