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59)_張愛玲

五九

　　（董亦走至客廳中心，汪已經在自動倒酒喝，丹立窗前看風景。（老周給汪敬茶後退下。）

　　汪：怎麼？你老太爺他們還沒有到？

　　董：（歉然地）我爸爸他們正在南美洲，趕不及來，他要我向您致意一下。

　　汪：這個沒有問題。（得意洋洋）禮堂和請帖這些個都……？

　　董：都準備好了！證婚人也請妥了，這兒的太平紳士王伯高。

　　汪：真可惜……

　　董：老伯您……

　　汪：可惜請了王伯高來證婚。其實，請唐裕老更合適，前清的翰林，年高德劭。憑我一句話，包你請到，你老丈人窮雖窮，可是這塊招牌硬。

　　（董漫應，不安地偷眼望丹。）

　　汪：噯！季方！（改變態度）我信上給你提的投資事怎麼樣？

　　（丹連忙轉身向董做眼色。）

　　董：老伯的事業我當然應當投資，可是目前一時沒有那麼多現款。

　　汪：得了得了！你這話誰相信？

　　董：是真的，這一陣子錢不湊手。

　　汪：你說這個話就不像自己人了。告訴你，從今以後衛華公司你就是大股東兼董事長，合同我都請律師擬好了，你瞧瞧，條件多麼優厚？（袋中掏出合同給董看）

　　（丹林又連忙向董使眼色。）

　　董：（會意，向汪）我年紀太青，缺少經驗，做董事長不能勝任。

　　汪：（覺察是丹林搗鬼，向丹）這些事你懂什麼？不要你管。

　　丹：我又沒說什麼。

　　汪：（拉著董往餐間走）走，我們那邊兒去談。（拉著董走進餐間——餐間與客廳相連）

　　（丹林抿著嘴目送二人進餐間。電話鈴響，丹林接聽。）

　　C.O.

　　§第二十五場

　　景：白錦臥室

　　時：接上

　　人：白

　　C.I.

　　（白已起床，尚未梳洗，著睡衣，頭髮蓬鬆，拿著話筒說話。）白：你們少爺沒有出去吧？我叫白錦，請你告訴你們少爺，我馬上來！（掛電話）

　　C.O.

　　§第二十六場

　　景：董家客廳連食間

　　時：接上

　　人：丹、董、汪、周、芒

　　C.I.

　　（丹林色變，掛上話筒，心裡痛恨董季方當面撒謊，幾乎立不牢，扶著手頭的椅子坐下，兩眼發直，心中大起波動。

　　（汪、董自食間出來，好像已獲得圓滿的協議，一路說著。）董：事情總有辦法，老伯您別急，慢慢來！

　　汪：把香港分公司辦起來再說，幾時你陪我去看看房子。（向丹）丹林，現在我們一同出去吃飯！

　　丹：（腦中像一團亂絲，想一個人留在家裡清清靜靜地清理一下）我吃不下，你們去吧，我想留在這兒休息一下。

　　董：（取外套，代丹披上）去，去，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像話嗎？走！我本來應該給你接風，就在對街正興樓，幾步路就到了。（丹林勉勉強強地隨著董等外出，老周搶前一步去開門。

　　（門鈴突然先響。周呆住了，駐足不前，董也怔住了，主僕面面相覷，丹林也很緊張，只有汪莫名其妙地望著三人。

　　（門鈴聲這次更響，汪趨前開門。門外是阿芒，一手提著小皮箱，一手攜扁鼓。）

　　董：（如逢大赦，趕快迎上去握住阿芒的手搖個不停）歡迎歡迎，林先生，歡迎你來！

　　芒：我特地來拜訪，同時我在香港（指小皮箱）新買了一個Guitar，想來彈給你聽一聽。

　　汪：（直往後躲，低聲自言自語）這小子，神通廣大，追到這兒來了。

　　董：（代芒介紹）這是我未婚妻汪小姐，這是汪老先生，你們在船上認識的吧？

　　汪：（下意識地摸著頭上橡皮膏）敢情認識！

　　（丹林用戒備的眼光冷冷地看著芒。）

　　芒：好極了，全都認識。你們明天晚上的Party我一定來參加，今天先來給你們討論一下音樂節目！

　　董：好極了，非常歡迎。（向汪、丹）林先生的音樂造詣很高，過兩天我要把他介紹給唱片公司。（向芒）現在我們同去吃飯，吃完飯再細談！

　　芒：飯我已經吃過了，我在這兒等你們好了！

　　董：留你一個人在家裡怎麼可以？

　　丹：（一直在以戒備的眼光看著芒。她既已捉到董的錯處，自己的立場先要站穩，不要因為芒的介入而使事情更加複雜，所以立刻果敢地採取主動，同時她還有一個打算，想留在家裡看一看將要來訪的白錦）季方！這樣好了，我原來就有些頭痛，根本吃不下，你們叫館子裡給我送一點東西來好了，我留在家裡招待林先生。

　　董：（只得表示大方）那也好，我們很快就回來！

　　汪：（不大放心）丹林，你要小心啊！

　　（丹使眼色要汪不要多講。汪偕董出，老周關門，幫著林提著小皮箱導引入客廳，為林倒茶。）

　　丹：（冷峻地）林先生，我有幾句話跟你講！

　　（二人移步走向洋台。）

　　芒：（滿不在意，抬頭打量全屋）

　　丹：我跟董季方是認識很久了，而且訂婚已有兩年了，請你不要老纏著我！

　　芒：（又起勁了）認識時間的長短沒有關係呀，你們兩個人之間，根本沒有一種……一種沸騰的愛情。這一點，我看得出來的。

　　丹：林先生，你從小在外洋，根本不懂得中國的女孩子，她們所要的是穩定可靠的愛情，不是什麼沸騰燃燒的愛情。

　　芒：（輕視）穩定可靠的愛情？你是指金錢、地位、生活的保障？哼！根本是買賣式的婚姻！（態度傲慢）

　　丹：（自尊心受創，直立起來）胡說，你怎麼可以這樣給我說話？我和董季方彼此相愛，不要你來干預！

　　芒：彼此相愛？他對你完全忠實？什麼事也沒有瞞著你？你拿得准嘛？

　　丹：（一語刺心）有件事我拿得准，要你給我馬上滾！（爆發了歇斯底里的啜泣）

　　（芒亦立起徘徊，還想設詞挽回。）

　　丹：（銳叫）滾！

　　（芒略聳聳肩，微微鞠躬出。

　　（丹坐下拭淚，竭力抑制自己，取出粉鏡整容理髮。）

　　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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