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雷峰塔 | 上頁 下頁 |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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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極力想像老太太被按進棺材裡,棺蓋砰的闔上,手指頭硬是一個個扳開來往裡塞。 「富臣本來就不是好東西。」珊瑚道。 「我記得他很油滑,人也聰明,一點也看不出是何干的兒子。」露道。 「他老是來找何干要錢。」陵道。 「她幫他找到過一個差事,可是他學壞了。」珊瑚道。 「怎麼壞?」琵琶問道。 「花頭太多,還玩女人。」 「他老是來要找事做。」陵道。 「他就是以為城裡好。」珊瑚道。 琵琶記得看見他立在父親面前,勞動與不快樂燒得他焦黑了,棗紅色臉上忿忿的,她看見了還震了震。 「何干怎麼說?」珊瑚問道,「她相信不相信富臣活埋了他外婆?」 「她當然說是沒有的事。」 「那怎麼會有這樣子的謠言?」 「她說她母親越來越像小孩子,富臣脾氣又不好,所以有人造謠言。」 「將來她回鄉下可怎麼辦?帶著全部的家當,那不是進了強盜窩了。」露道。 「何干沒有錢。」琵琶道。 「喔,她有錢。」珊瑚道。 「她還許積攢了一點錢。」陵道。 「富臣老跟她要錢,就是攢了也不會剩多少。」琵琶道。 「那個富臣——自己的外婆都活埋了。這倒讓我想起你們大爺來。」珊瑚笑著掉過臉去看陵,突然要向他探問什麼。「是怎麼回事?說是姨太太把大爺餓死了?」 「是啊,外頭風言風語的倒不少。」他道。 「我跑出來了,聽見說大爺死了倒嚇了一跳。」琵琶道。 「他病了好些時候了。」珊瑚道。 「他那個病,醫生差不多什麼都不叫吃。大媽和姨太太都說她們可擔不起那個干係,兩個人都不敢給他吃。」他道。 「大媽不敢給他吃倒是一定的,」露道,「她還在氣吉祥的事。倒是吉祥怎麼也這樣子?」 「她也跟他們住在一塊?」珊瑚問道。 「她到末了兒才搬進去了,方便照顧。」 「傭人也一樣?他們也不給他吃?」 「他們不敢。」 「他們都是太太的人。」露道。 「難道他不同客人抱怨?」 「客人來了也都不大進病人房裡。」 「你父親也不進去?」 「不知道。爸爸最後幾次去,大爺已經不能說話了。」 「你父親怎麼說?」 「爸爸沒說什麼。」他咕嚕了一聲。在父親與後母的敵人面前總是守口如瓶。 「那麼有錢,怎麼會餓死。」露詫異地說。 「說不定反正是個死。」陵補上一句。 「這年頭報應來得可真快。什麼都快。」露道。 「可是吉祥呢?不是說她好,大爺待她也好,又寵她的兒子——」琵琶覺得額頭後面開了個真空,不停地打轉。雖然習慣了弟弟那個細小的聲音帶來的驚人消息,這個消息卻是無論如何不吸收。他那種言簡意賅的好處卻更使她頭上腳下。 「我一直喜歡吉祥,她可不是好欺負的。」珊瑚欣賞地道。 「是不是也鬧翻了?」露問道。 「不知道。大爺病了之後就誰也不信,一個人住在樓下,大太太和姨太太都不理會。」 「他一定說大家都巴不得他死這些話。」露道。 「他一定是覺得他們是兩對母子,他卻是孤家寡人一個。」珊瑚道。 覺得是該結束了,露用愉快的聊天口吻道:「你也該走了,陵。他們不知道你上這兒來。」 「沒關係。」他喃喃說著站起來。 他收拾了鞋子網球拍,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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