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紅樓夢魘 | 上頁 下頁
四三


  前面說過,潑醋回用第六十四回的;鮑二家的,就為了三回後賈母的一句俏皮話:「我那裡記得抱著背著的?」(第四十七回)——至少回內這一段——顯然是與潑醋二回同時寫的。第四十七回改寫過,因為回目與內容不符:「冷郎君懼禍走他鄉」,但是回內柳湘蓮與寶玉在賴家談話,湘蓮告訴他「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逛俇個三年五載再回來。」臨別寶玉叮囑:

  「……只是你要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走了。」說這便滴下淚來。柳湘蓮道:「自然要辭的,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了。」

  從賴家出來,才打了薛蟠,可見不是懼禍逃走,是本來要走的,至多提前動身。回末:

  薛蟠在炕上痛駡柳湘蓮,又命小廝們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媽禁住小廝們,只說柳湘蓮一時酒後放肆,如今酒醒了,後悔不及,害怕逃走了。薛蟠見如此說了,氣方漸平。

  懼禍逃走的話,是薛姨媽編造出來哄薛蟠的。「懼禍走他鄉」顯然是改寫前的回目。為什麼要改為原定計劃旅行,理由很明顯。懼禍逃走,後又巧遇薛蟠,打退路劫盜匪,救了薛蟠,跡近贖罪,否則回不了家,成了為自己打算。

  庚本第四十八回回前附葉上總批:

  題曰「柳湘蓮走他鄉」,必謂寫湘蓮如何走,今卻不寫,反細寫阿呆兄之遊藝。了心卻(了卻心願?)湘蓮之分(份)內。走者而不寫其走,反寫阿呆,不應走而寫其走。文牽岐路,令人不識者如此。

  這條總批橫跨第四十七、四十八回。柳湘蓮自稱「一貧如洗,家裡是沒有積聚的」,書中也不止一次說他「萍蹤浪跡」,一定說走就走,決不會有什麼事需要料理,怎麼樣「寫湘蓮如何走」、「細寫其走」?難道寫他張羅一筆旅費?也不會寫上路情形,又不是「老殘遊記」。「細寫其走」只能是指辭別寶玉。湘蓮寶玉約定臨走要來辭別,不會不別而行。湘蓮寶玉那段談話是在改寫的時候加的,因為將懼禍改為原定出門旅行。因此這張回前附葉總批是在這兩回定稿的時候批的。

  前面說過,第十七、十八合回與第七十五回那兩張回前附葉是各自於這兩回的最初定稿俱來的。第四十七、四十八回的這一張,原來也是這兩回改完了之後現批的。

  庚本二十張回前附葉內,只有這三張沒有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此處「重評」是狹義的指再評。三張內第七十五回這一張有日期:一七五六年農曆五月七日。至少這一張,我們知道它為什麼不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書名,因為已經不是一七五四年「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的本子,而且批者不是脂硯,也不能算「三評石頭記」,因此留出空白,俟定名再填。

  有這三張附葉的三回,內中兩回埋伏賈赦的罪名,另一回將甄家寄存財物在賈珍處改為賈政處,埋伏下賈政的罪名,顯然是三回同時改寫,改去預言中的甯府為禍首,而賈政的罪行是最後加的,不然元妃之一支還是被連累,比較軟弱閃避。

  這三張無題扉頁有一張有日期,一七五六年農曆五月初,因此三張都是一七五六年初夏批的。

  至於為什麼相隔兩年就要改變回前附葉格式,而幾十年後補錄的第二是一回的那一張反倒恪遵原有款式,那是因為那一張是另人補抄的,而這三張是脂評人手筆,所以注重本子先後的區別。

  第四十三、四十四回潑醋,於第四十七回內插入的潑醋餘波是同時寫的;潑醋回用了鮑二家的,就需要改第六十四回的鮑二夫婦,於是有了第六十四回丙;第四十七、四十八回又與第十七、十八合回、第七十五回同時定稿,第七十五回最後。因此以上七回都同時,按著上述的次序,第七十五回最後改。第六十四回丙是一七五五年後寫的,而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初夏謄清。所以這七回都是一七五六年春定稿。

  第二十九之三十五回這七回,各本幾乎全無回內批。庚本只有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回各有一兩條。此外甲辰本第三十、三十二回各有一條,不見得是脂批。金釧兒之死,自第三十回七貫串這幾回,末了第三十五回寫她死後她的妹妹玉釧兒銜恨不理睬寶玉。我們現在知道第四十三、四十四回祭金釧帶潑醋是一七五六年春添寫的全新的兩回。這引起了一個問題:金釧兒這人物是否也是後添的?姑且假定金釧兒是後加的。

  第二十九至三十二這七回,前四回有總批。庚本這種典型格式的回前附葉總批都是一七五四年前的舊批——一七五四本廢除回前回末一切形式,所以沒有總批,但是舊有的總批仍予保留。金釧兒是第三十、三十二這兩回的一個重要人物,但是這兩回的總批都沒有提起她,因此作批的時候還沒有這人物。

  寶玉挨打後,一批批的人到怡紅院去看他,獨無史湘雲,這很奇怪。如果是因為慰問寶玉沒有她的戲,盡可以在跟賈母去的人種添上她一個名字。尤其是挨打前她和寶玉最後一次見面,湘雲勸他常會見做官的人,談談「世途經濟的學問」,「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髒了你知經濟學問的。』」難道湘雲還在跟他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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