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紅樓夢魘 | 上頁 下頁
三八


  第六十回趙姨娘向賈環說:「趁著這回子撞屍的撞屍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撞屍」是死了親人近于瘋狂的舉動,形容賈母王夫人等追悼老太妃,絕對用不上,只能是說元妃喪事中,死者的父母、祖母。「挺床」,在床上挺屍,乍看似乎是指鳳姐臥病,咒她死,但是鳳姐一同送靈去了,第五十五回的病顯已痊癒。「挺床」只能是指元妃,由於「停床易簀」的風俗,人死了從炕上移到床上停放。從這兩句對白上看來,第五十八回改掉元妃之死,並沒有觸及下兩回。因此第五十九回也沒有改掉賈蓉妻,仍舊有「賈母帶著賈蓉妻坐一乘駝轎」。所以第五十九、六十兩回都有「俇」字——X本未改的「曠」字,收入十回本的時候改「俇」。

  「(犬任)」是X本採用的,自「曠」改「俇」的中間階段,這假設似可成立。

  至於第十回的「(犬往)」字,這許多五花八門的寫法中,只有這「(犬往)」字與《諧聲品字箋》上的「(亻往)」字有「往」字旁。作者採用了《字箋》上的另一寫法「俇」。白文本除了這一次,始終用「曠」。此處尤氏叫賈蓉吩咐總管預備賈敬的壽筵,「你再親自到西府裡去請老太太大太人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犬往)(犬往)。你父親今日又聽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第二三二頁)一七六二下半年改寫第十、十一回,補加秦氏玻「(犬往)」字下句就提起馮紫英給介紹的醫生,顯然這一段是一七六二年添寫的,距詩聯期(約一七五五年)注「俇」字已經有七八年了,因此對「俇」字的筆劃又印象模糊起來,把《字箋》上兩種寫法合併,成為「(犬往)」字。

  第十一回賈敬生日,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到東府來。席散,賈珍率領眾子侄送出友,說:「『二位嬸子明日還過來曠曠。』……於是都上車去了,賈瑞猶不時拿眼睛覷著鳳姐兒。」這一段顯然是加秦氏病之前的原文,所以仍舊用「曠」。可見賈敬壽辰鳳姐遇賈瑞,是此回原有的,包括那篇秋景賦,不過添寫席上問秦氏病情與鳳姐寶玉探玻

  第五十一至六十回這十回本原封不動編入一七六零本,不會是太早的本子。但是十回內倒有五回有賈蓉妻,又有書中唯一的一次稱都城為長安。從這十回內「(犬往)」。「俇」的分佈上,可以知道自從X本改掉元妃之死,沒再改過,顯然這十回是保留在X本裡面的早本,大體未動。

  這十回只要刪掉回目頁背面「庚辰秋定本」那三行字,再「俇」都改回來改成「曠」,就是X本。至於為什麼格式與X本頭五回不同.我們已經知道回目後批怎樣演變為回前另頁總批,因為一回本上可以後加附葉,較便。但是為什麼書名也不同?這十回本封面與回目頁上的書名是《石頭記》,X本頭五回——即甲戌本頭五回——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一向都以為甲戌、己卯、庚辰本的書名都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重」作「不止一次」解,可以包括二、三、四次。所謂「四閱評本」是書賈立的名目。但是庚本回目頁分明注重區別評閱次數,四評後書名《石頭記》,不再稱《重評石頭記》。

  後人加的題頁不算,書中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標題的有下列三處:一甲戌本《凡例》、第五、第十三、第二十五回第一頁;二庚本每回回首第一行;三庚本十六張典型回前附葉,來自X本——第二十一回的那張多年後補抄的不算。

  甲戌本《凡例》與第五回的第一頁是四回本X本第一、二兩冊的封面。甲戌本第十三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都是配合那兩冊四回本重抄的。這後八回雖然為了編者的便利,改變總批格式,此外都配合頭八回,好湊成一個抄本。因此第十三、第二十五回回首仍舊襲用X本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至於庚本每回回首的書名,每回第一、二行如下: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

  第X回

  甲戌本每頁騎縫上的卷數同回數。不論庚本的卷數是否也與回數相同,「卷之」下面應當有數目字,不是連著下一行,「第X回」抬頭,因為「卷之第X回」不通。「卷之」下面一定是留看空白,「第X回」也是「第□回」,數目後填,因為回數也許還要改。但是後來「第□回」填上了數目,「卷之」下面的空白不那麼明顯,就被忽略了。

  庚本只有五回沒有「卷之」二字:第七、第十六、第十七、十八合同、第二十八、第二十九回。

  第十六回內秦鐘之死,俞平伯指出全抄本沒有遺言,其他各本文字較有情致;有一句都判向小鬼說的話,甲戌本獨異,如下:

  別管他陰也罷,陽也罷,敬著點沒錯了的。 庚本作: 別管他陰也罷,陽也罷,還是把他放回,沒有錯了的。

  俞氏囿於甲戌本最早的成見,認為是庚本改掉了這句風趣的話,正如楔子裡僧道「長談」的內容庚本完全略去。[25]——把一句短的反而改長了,省不了抄寫費,與刪節楔子不能相提並論。甲戌本這句只能是作者改寫的。秦鐘之死顯然改過兩次,從全抄本改為庚、戚本,再改寫甲戌本。

  [25]同注[16],第四零一頁。同注[1],第三二三至三二四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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