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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魯樞元的通信(1)


  曾卓老師:

  您好!

  春天時我到武漢來,邀王先霈同志陪我看望您,不料您到三峽去了。我很熱愛您的詩,從您的詩裡我汲取了許多人生的和文學的營養。很感謝您!

  前數月我將我新近出版的一本論文集(《創作心理研究》)

  給您寄上一冊,因我沒有把地址搞清楚,竟寄到武昌那邊的湖北省作協辦公室。您可打電話問一問,如收不到,我再寄上一冊。

  近來我在給上海文藝出版社寫一本書,十月份武漢開的方法論會我參加不成了,以後我想一定會見到您的。

  即頌

  秋爽魯樞元

  1985.10.4

  樞元同志:

  收到來信,很高興。但大著尚未收到,不知道是由於郵遞遲緩,還是由於寄到省作協那邊被扯丟了(這種現象常有)。

  幾年前就注意到你發表在《上海文學》、《文藝報》等刊物上的文章。你探討了創作心理——這一早就該探討而在中國幾乎是空白的領域,只有充分展開這一方面的研究,才能有力地回擊教條主義和機械論,才能將「主觀能動性」從唯心論的解釋下解放出來,也才能進一步推動創作的發展。我過去在這一方面只有一些樸素的感受,你的研究使我得益,我多次向友人們推薦過。所以,當河南人民出版社的那位同志來我處時,我就打聽你的情況,知道大作已結集出版,我請他為我代購一冊。如果你能見贈,我當很感謝。

  我的大女兒魯萌是從事外國文學和美學研究的,現在湖北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工作。她也是你的文章的熱心讀者。現將她最近發表的兩篇關於美術的文章寄你看看,希望你今後給她以指導。她也很想得到一本你的大著。

  我的詩集手頭已沒有了,去年出了一本散文集,現寄上。

  今年上海文藝出版社還將出我的一本散文集,那本可能比這一本稍像樣一點,那時也當寄上。

  不知道你到武漢來過,先霈同志忘了對我談起,我想以後會有見面的機會的。即頌,時安!

  曾卓

  1985.10.4

  曾卓老師:

  您好!

  來信及惠寄的散文集及魯萌的兩篇論文均已收到了。您大約不知道,您的詩曾把我的生命之火撥得通紅,我對您,對您的詩充滿了多麼深的感激之情。我從事文藝理論研究工作的動力,多半就是來自這樣一些真正的藝術精靈給我的啟迪,給我的暗示。當我感悟到了這種啟迪和暗示時,我就充滿了自信,甚至自信自己有一股動人的神力充塞在心中,這時,我就面臨著最好的寫作心境。曾有人笑我的文章缺乏深度,但我聊以自慰的是,我的文章中還不乏作為人的感情,我說不清理論文章是否有這種寫法。我還要跟您說,在我的這個「小圈子」裡的朋友們,都非常熱愛您和您的詩,他們認為您是當今詩壇上為數不多的能和青年一代的詩情相通相融的、並且自己也永葆青春的一位老詩人。想到今後我們能直接地從您這裡接受薰陶、汲取營養,就非常高興。

  還使我們感到又驚又喜的是,魯萌是您的女兒。想一想,又不該驚異,魯萌是應該是您的女兒。寄來的魯萌的兩篇文章,我在這之前已經拜讀過。我訂的有《美術》。第三期到了後,尚未及翻閱,幾天後,我的兩位學生來看我,她們說:「那篇《將瞬間化為永恆》的文章真好!談感覺的一段說出了我們深切感覺到然而又說不出來的感覺,一種只有當代年輕人才有的強烈的感覺。」魯萌談「空白」的那篇,引起了我們這裡一位青年教師的長歎,他說,他的那篇醞釀中的談空白的文章,兩年內寫不出來了。您看,魯萌的這兩篇文章都在我們這裡引起了普遍的、強烈的反響。現在的年輕人讀理論文章也像讀詩歌,並不怎麼憑知識、憑邏輯、憑理智去費力地思索,他們讀文藝論文、甚至讀哲學論文也常常是憑自己的感覺、直覺、心靈的感悟。我想,這可能是人類思維方式的一種進步(或進化)這樣的讀者必然會造就出他們的作者。我在今年第九期的《上海文學》上很發了一點謬論,只是刊物催稿緊,寫得很粗疏,漏洞百出,如現在重寫,可能會好一些。

  隨信寄上我的論文集兩冊。其中一冊是送魯萌的,並向她問好!

  祝您愉快!

  樞元

  1985.10.10

  樞元同志:

  信和書都收到了。謝謝!魯萌沒有和我生活在一起,她的一本已轉去。

  你的信使我不免激動。我自問在寫詩的態度上是誠懇的,對詩的要求是嚴格的(雖然有時也不得不寫幾句以應付某種情況),但對自己的作品滿意的並不多。我有時感到力不從心,更多的時候是感到自己還缺乏足夠的激情。因而我寫詩不多,應該說是太少了。我也收到過一些讀者的來信,對我的詩表示好感,我一般都看作是溢美之詞。而你在信中說,我的詩曾經引起你的共鳴,這就使我感到很大的欣慰了,因為我相信你的誠摯,也信任你的審美能力。說真的,這使我得到了鼓舞。我這一時期又處於苦悶矛盾的心情中。對於生活、藝術,對於如何繼續自己的道路,都想得很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在文學事業上只是一個開始,過去的幾十年都只能算是一個準備期,因而雄心勃勃。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過去沒有寫出什麼像樣的東西,荒廢了最好的年華,現已老去,就更感到了自己的無力。當然,無論是對於時代的要求,對於瞭解我的友人們的期望,或是出於自己一種好強的心理,我是不甘心就此沉沒的,雖然我要求的並不是一時的榮譽。我將盡我的力量,走我的路。

  魯萌自幼小時就受到我的影響,後來,她也受到我的牽連。在那十年中,她坐了一年牢(當時是十七歲),有七年是在湖北最荒僻的山鄉裡被監督勞動。她只讀到高中一年級。在七九年卻直接考取了華師的外國文學研究生,她的愛人肖帆與她的遭遇相同,也同時考取了武大經濟系的研究生。魯萌聰明,有才華,也肯思考。她已三十五、六歲了,性格上還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有嬌驕二氣。但她在寫的有關哲學、美學、外國文學的文章中,卻常常敢於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令我的老朋友們感到驚異。在這些領域中,她已走在我的前面了。我是感歎而又欣慰。她在這邊也有一個「小圈子」,是一批頗有才華的中青年,她在北京等地也有一批朋友(大都是在校的或已畢業的研究生)。我偶爾也被邀聽聽他們的高談闊論,受到一些啟發。

  前天見到陳湧、賀敬之,他們是來此地參加一個關於文學方法論的討論會的,我告知陳湧,你的《創作心理研究》已出,他問到有多少字。可見他也是很注意你的文章的。他並說有一些人的論文實在讀不懂,而你的論文卻並不如此。

  幾年來,我寫信都是寥寥幾句,今天破例寫了這麼多,而且關於我自己的心情那一部份,我是對誰都沒有談過的。信寫得較匆忙,顯得潦卓,但你當是不會介意這些的。

  祝好!

  並請代向你的親人們致敬意!

  曾卓

  8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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