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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詩隨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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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藍的兩首短詩 天藍同志是抗日戰爭時期著名的詩人。前兩年去世了,生前他遭受了二十多年的厄運,死後也很寂寞。我只看到了兩篇紀念他的文章,他的詩作不多,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天藍詩選》只收了十九首詩,是已出的詩人自選集中最薄的一本了,沒有怎麼受到讀者的注意——一般年輕的讀者都不知道他。我翻看了這幾年出版的現代詩的選集,都沒有收錄他的詩。只有周良沛在他選的《新詩111首》一書的序言中,指出了天藍的《隊長騎馬去了》是著名的詩篇,但由於篇幅過長,沒有選入。 發表在一九三九年《文藝戰線》上的《隊長騎馬去了》是我最早讀到的天藍的詩。洶湧在詩中的那一股渾厚的激情,對於「被奸人誘過黃河謀害了」的一位遊擊隊長的深沉、悲憤的呼喚,深深激動了我。從此,我就注意到了這位詩人。 那以後不久,我在《七月》雜誌上讀到了他的一首小詩《無題》: 不用太息,我將遠去: 我隨歷史的戰鬥行進; 我,從單個人走向人群。 我,于我何所有。 而我亦回顧我從那裡來, 我又眷戀那生育我的壟野。 呵,永相望,愛我者, 在我的遺忘中。 這裡表達的是一個走向革命道路的知識分子的情懷。他為理想所召喚,毅然投入戰鬥的集體。他勸慰「愛我者」不用太息,但他自己也不免回顧。說「愛我者在我的遺忘中」,其實是並不能遺忘。而他對生育自己的壟野的眷戀,恐怕不僅是「野人懷土」之情,也包含著對於過去生活的某種牽掛吧。可以認為這首詩的調子有些低沉,但作者的態度是真誠的。這種真誠使這首小詩有著感人的力量,而且使我們相信,作者能夠在「戰鬥的行進」中克服自己某些舊的感情而更堅強起來。事實也正是這樣。不久後,我們就讀到了作者的另一首小詩《夜,守望在山崗上》: 我的心屏息著。夜,淹沒山外的山, 夜,淹沒冥蒙的蒼穹…… 我瞭望廣闊無垠的祖國, 有十月不熄的大火災…… 我私誓,我願: 將我付與山西的西部 於今被迫害而荒瘠了!我握住槍,挺著朔風, 守望住這山崗……——敵人從正面側面來, 在四五裡以外。 這裡詩人是以一個戰士的姿態出現的。他持槍在山崗上守望的形象和獻身的決心,夜間戰地森嚴的景色,都生動地顯現在短短的十幾行詩中,渾然凝成了一個境界。最後兩句,不僅加強了緊張的氣氛,而且預示著一場激烈的戰鬥即將展開,使這支樂曲的餘音似乎又是一支雄壯的樂曲的開始。 兩首詩的篇幅都很短,沒有枝蔓,毫不鋪陳,而都有著比較廣闊的內涵。他直抒胸臆,甚至不借用想像和比喻,但卻為讀者留下了想像的空間。他的語言接近口語,然而精煉、簡潔,孕育著深摯的感情。在這兩首詩中,《無題》的句子更簡短,而節奏舒緩;《夜,守望在山崗上》則節奏強烈。不同的感情表現為不同的韻律。 天藍說,《夜,守望在山崗上》這一首小詩,他醞釀了四個月,可以想見他是經過了怎樣艱苦的探求,也可見他的嚴肅的創作態度。 天藍說,他「是一個動手動腳搞革命的實際工作者,只是一名業餘詩人。」誠然,他寫詩不多,沒有成為受到廣大讀者注目的大家。然而,不僅那曾經在抗戰時期廣為傳誦的《隊長騎馬去了》應該在現代新詩史上得到應有的評價,他的幾首優秀的短詩(譬如《哀歌》,那是悼念因受到日寇的淩辱而投海的一群崇明島的少女的)在現代詩選集中也應該得到應有的位置的。 有感於這樣一位詩人生前的厄運和幾乎是無聲的殞落,也因為我在年輕時是曾經從他的詩中得到啟示和教益的,所以寫這麼一點短文以表示我的一點心意。 1985.1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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