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曾卓 > 七星劍 | 上頁 下頁 |
在大江上(2) |
|
五月二日 夜半,船過葛洲壩。我們預定是返漢途中到此參觀的,但同行中沒有到過此地的人,都懷著急不可待的心情,披衣起床,要看一看這一偉大的工程。端木後來以《夜過葛洲壩紀實》為題,以詩記其事。這裡節錄前面的一段:「夜過葛洲壩,情切已非常。工柳欲作畫,詩人喜欲狂。丹木(詩人公木的女公子)未入睡,公木看表忙。耀群(端木的夫人)三起望,才知夜未央。忽聞鈴聲響,遊侶紛起床。老人尋杖履,外賓加衣裳。援朝(阮章競的女公子)迎風立,宗璞轉詩腸。黎丁舉相機,欲將全景囊。張英憶浪花,兆陽憑舷望。滔滔長江水,東去何泱泱。險灘雖已減,水勢猶鋒芒。遠處燈如豆,眼前忽輝煌……」 我五時半起床。窗外陰朦。昨天天氣燥熱,今天變了。我上觀景台去,人已很多。船已進入三峽,現正過巫山,大寧河口。今天的旅行將是此行的精華所在。 匆匆進完早餐後,大家又回到觀景臺上。一會。飄起了細雨,後來愈落愈大了,但沒有一個人回到艙裡去。因為峽中風光實在太美,而且即將過神女峰。 大家在雨中各自照相,都想在此留下一個紀念。 我已是三過神女峰了。所以自命為神女的老相識,一次又一次指指點點地說,前面就是神女峰,但一次又一次都不是。大家懷著期待的心情抬頭張望,老人們都顯得年輕、活躍了。兆陽同志當即念了兩句詩:「白髮蒼蒼尚多情,為觀神女雨中淋。」終於望到了神女,她在雨霧中安詳地站在高山之上,已經多少多少年了。人們都發出了歡呼。兆陽同志又念了兩句詩:「欲看神女山太高,只好遙遙把手招。」 下午二時半,船靠奉節。原來安排的日程是要到白帝城參觀的。秦兆陽、公木、蕭乾、李普、阮章競等年老而身體又不太好,而他們都決定去,雖然雨還在飄,而且要攀登九百多級臺階。連動過大手術,這幾年來第一次出來遠遊的蘇金傘也躍躍欲試。後來,我們考慮到,雨天讓這些老人爬這樣高的山,不太合適,而且返回途中還有到白帝城參觀的機會,所以,這次決定不去了。既然大家都不去,蘇金傘這才安心下來。 五月三日 今日天氣放晴,船還在峽中行。不少人坐在觀景臺上。還有一些同志關著房門在埋頭寫作。而湖北、武漢兩家電視臺的記者在忙於拍攝作家們各種活動的鏡頭。 荻帆來到我們房中,念了他剛剛寫就的《黃鶴樓》。去年十一月下旬,他突然得了心肌梗塞,消息傳出,友人們都很震驚,也很憂慮。今年元旦,上十個在北京參加中國作協第四次代表大會的老朋友,到他家去看他,他還很虛弱,說話的聲音低啞。他說:「我們照幾張相留個紀念吧。」我聽了感到淒然。這次黃鶴樓筆會邀請了他,我以為他不可能來的,但他居然來了,而且毫無病容,依然精神抖擻。他還保留了老習慣,一本厚厚的本子總是拿在手中,有所見聞或偶有所感,就立即記了下來,每天晨四時即起床寫作。他來漢後,已寫了兩首新詩了。這首《黃鶴樓》是在上船後寫的舊體詩,他一向不慣此道,所以採取了「自度曲」的形式,那是寫得很有真情實感的。 下午二時,船泊位於四川忠縣的石寶寨。我在川江上走過好幾次,但只遠遠地看到過石寶寨。只有這次坐旅遊船,才有機會得以去遊覽。我們一行和外籍旅客一道,坐一小汽輪上岸。離岸不遠,一座巨大石山矗立,形如玉印,所以被稱為「玉印山」。順著一條在林蔭下的石階上去,看見了一座古樸的石牌坊,上書「必自卑」。這是鼓勵那些到此已感到勞累,望著前面還有高高的山坡,想就此止步的遊客的。我們,其中大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高笑著從牌坊下穿過。回頭看看,牌坊的後面還刻著四個字:「忽焉在後」。妙! 石寶寨未必為很多人所知,但不少建築學家稱它為世界少見的奇特建築。那是十二層崇樓飛閣,最上面的三層支撐在山頂的石臺上,名為「魁星閣」。整個建築依山就勢,石木相含,設計巧妙靈活,豐富多采,的確是很值得一看的。蘇金傘、蕭乾、端木蕻良都上了最高層,雖然已汗流浹背,卻都興致昂然,笑容滿面。 夜八時半,舉行聯歡會,船上的服務員表演了獨唱和舞蹈。一位美國老人異常活躍,很有風趣。他變了兩套魔術,後又和他的老伴合演了滑稽啞劇「照鏡子」。外賓們還表演了小合唱。我們一行,宗璞和端木夫人鐘耀群朗誦了詩。蕭乾於四十一年前曾在歐洲美軍第七軍中採訪,在船上他遇到了一個當年在該軍服役的美國人,他倆合唱了一支當年軍中流行的歌曲。我們筆會的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合唱了「解放軍進行曲」,歌詞的作者公木也站在他們一起高歌。而我緊接在那位美國人變魔術以後,也表演了一套戲法,那是我的保留節目:一個指頭變兩個指頭。 羅工柳沿途畫速寫,並忙於寫字贈送求書的諸友人。他是著名的油畫家,書法也有功底。承他大筆一揮,送我「神遊」二字,筆力蒼勁、氣勢雄奇。 五月四日 晨,船過酆都。《光明日報》老記者黎丁和我談及在抗日戰爭時期,作家駱賓基和豐村在此教書,被反動派逮捕和我們黨及文藝界營救他們的情況。那是當年震動了文藝界的一件大事,已過去了四十多年,卻恍如昨日。黎丁在為一個年輕人題紀念冊時,就寫了此事,並說:「從敵人對筆桿的恐懼,益見筆的份量和力量。」 上午九時許,抵達重慶。大家都很興奮,我們不少人抗戰期間都曾在此工作和學習過,留下了許多難忘的記憶。離開後首次重來的黃裳、荒蕪、宗璞等倚在船舷上,望著雄偉的朝天門和兩岸高大的建築群,高跨在嘉陵江上的纜車,都驚歎重慶的變化之大。 重慶市文聯王覺等負責同志來接。首先驅車到革命聖地曾家岩五十號,即當年的「周公館」參觀。黃裳告訴我,他曾以記者的身份在這裡採訪過周總理。 午餐後,兵分兩路。一路去參觀渣滓洞、紅岩村;一路去南溫泉。前一路我曾兩次去過,所以選擇了後一路。同行者有蘇金傘、蕭乾、黃裳、荻帆、綠原、黎丁、張常海等。抗戰時期,為某種風聲所迫,我曾在南溫泉一友人家隱居過一段時期。故地重遊,山水依舊,而遠比過去繁華。今天是青年節,遊人很多,不像當年那樣幽靜了。 四時,我們一上車,就落起了大雨。在雨中趕到抗建堂。因為《紅岩》雜誌正在這裡舉辦「五月詩會」,我們只趕到了尾聲。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使我們能與許多年輕的詩人見面,見到了老詩人方敬、楊山、鄒絳、梁上泉,以及李綱、王群生、張繼樓、楊益言、黃濟人諸位。 會餐畢,雨已住了。有的同志直接回船,我和荻帆、宗璞等由幾個同行的青年陪同,去乘坐從重慶到江北的纜車。從地面向上看去,那似乎是很驚險的,但站立其中卻是異常平穩。重慶、江北、南岸繁密的燈火,長江、嘉陵江夜色中的風光,盡收眼底。 九時,回到朝天門碼頭,發覺先我們而返的同志們都散坐在人行道邊上。原來,我們乘坐的船開到江北的一個碼頭去了。大家只好耐心坐在地上等待,一直等到十一時,船才開來。回到房中,荻帆來聊天。我們談詩,談過去,更多的是談將來。只要我們活著,將來就會永遠是我們的話題。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