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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信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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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到志願軍第×兵站醫院進行慰問時,醫院的領導和傷病員們都向我們談到了申信子——這裡的護理員,談到她的勤懇、親切、耐心的工作態度,談到她的「傳奇」式的遭遇。使我們也急於想見一見這位朝鮮姑娘。而不巧的是,她那天有事出差了。 第二天上午,當我們正在和醫院的領導老郭同志談話時,一個穿著白護士服的姑娘輕輕地走了進來。老郭立即站了起來,迎向她說:「你回來了?」那位姑娘微笑了一下,當她看到有別的人在座想退出去時,老郭攔阻了她,回過頭來對我們說:「這就是申信子同志。」呵,就是她!我們都趕緊站了起來。這似乎使她有點不好意思。她的臉有點微微泛紅了,微笑著向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當她坐下後,我仔細地打量著她。人們告訴我她二十七歲了,而且受過那麼多的磨難,但看上去,她還是顯得那樣年輕。圓圓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明亮的眼睛下面有著一抹淡淡的青色,那是睡眠不足的象徵。她只能聽懂簡單的漢語,所以常常不得不以求救的眼光望著跟我們來的一位小翻譯同志,而且有點愧疚似地微笑著。聽到我們對她的讚揚和慰問的話後,她用力地搖頭,用漢語說:「我做得不夠,真的,真的,很不夠。」她低下頭時,我看見了她的激動的淚光……就是這位朝鮮姑娘,曾經是被敵人判過死刑的「囚徒」。 她住在漢城東面五十裡,家裡是貧農。當她念書到初中三年級時,父親在勞累中去世,她也就失學了,和母親相依為命,生活過得異常艱難。那時候,是在日本人的統治下面。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她像朝鮮所有的勞動人民一樣,用最大的喜悅迎接了祖國的解放。但是,在南朝鮮,在漢城,代替日本強盜的是美帝國主義和它的走狗李承晚。依然是黑暗的統治,依然是剝削和壓迫,依然是艱難的痛苦的生活……她從別人的口中,偷偷地知道了許多解放後的北朝鮮的情況。過去,她體驗到什麼是仇恨。現在,她理解了什麼是幸福,因而,也懂得了什麼是鬥爭。她終於尋找到了她的道路,在一九四六年參加了地下的勞動黨。那時候,她二十二歲。 她和同志們在敵人的刺刀下進行著地下工作。她在黨的教育和壯烈的鬥爭中受到鍛煉,逐漸擔任了比較重要的工作。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廿六日,她和幾位同志在離漢城四裡地的一間小屋中開會。特務嗅到了什麼氣息,包圍了小屋,他們被捕了。 暴徒們大概認為女子是比較容易突破的,在申信子身上用了各種各樣的刑罰:她挨過皮鞭的毒打,她被灌過辣椒水,她上過老虎凳,她受過電刑,她被送上刑場陪斬……但敵人沒有從她口中得到一個他們需要的字。 他們決定用一種新的刑罰來對付她申信子從監獄中被拉了出來,走進一間空闊的房子。她奇怪地看著這個場面:房子的正中是一面大鏡,四周站著男難友們。她不知道敵人又將玩弄什麼花樣,但仍從容地走進房內,與難友們交換著親切的詢問的眼光。 「把衣服脫下來!」那些狗們對她大聲地吼。 她沒有理解敵人的意思。 敵人又重複了一次,迫她面對大鏡,將衣服脫下,讓她自己看見,也讓她的難友們看見她的赤裸裸的身體,他們要用羞辱來折磨這個不肯在肉體的痛苦中屈服的女勞動黨員。 她憤怒。她張口將要痛斥這些野獸……但隨即,她露出了輕蔑的冷笑,面對大鏡,在沉重的寂靜中,開始從容地脫衣,雖然,她的手在輕輕地顫抖。 當敵人要申信子脫下衣服的時候,每一個難友都屏住了呼吸,一種被壓抑著的悲憤的低沉的吼聲在他們中間滾過。現在,當申信子真的開始脫衣,他們感到了驚異。幾乎是同時,每一個人都用手蒙住了眼,有的人還轉過了背。 皮鞭落在那些蒙住眼的手上,落在那些轉過去的背上。揮舞著的皮鞭發出尖嘯聲。沒有一支流著血的手落下來,沒有一個淌著血的背轉過來。不,他們寧可忍受無論怎樣的痛苦,寧可死亡,但決不放下手,決不回過背。 而一個聲音響起了,皮鞭因而停住。 「同志們!」裸露著血印和傷痕的神聖的肉體的少女發言,用那樣低沉、緩慢、飽含著熱情的聲音,「放下你們的手來吧,你們應該看一看,站在這裡的你們的女同志,你們的親姊妹。你們看看她是曾經受過怎樣的酷刑,而現在又是受著怎樣的羞辱。而站在這一邊的,就是我們的敵人!……同志們,你們愛護我,你們用血來回答敵人。我衷心地感激你們。但你們放下手來看一看吧!」 慢慢地,所有的手落下來了,所有的背轉過來了。難友們用含著感動的淚珠的眼,看看那個裸露著佈滿血印和傷痕的身體的少女,他們的難友,他們的同志,他們的姊妹,她是如此聖潔而光輝。 完全沒有想到情況會是這樣發展的敵人們,開始是狼狽地發怔,接著又瘋狂地揮舞起皮鞭。在皮鞭的呼嘯中,申信子提高了聲音:「那麼,親愛的同志們,鬥爭,更堅強地鬥爭吧,為了我們的祖國,為了祖國的每一個受難者,我們必須繼續鬥爭——直到我們勝利!」 在這個由刑場昇華成殿堂的大房中,每一個難友都永遠記住了這幾句誓言。後來,這血的故事和血的誓言在更多的人中間傳頌。 敵人又曾試用過利誘的花招,同樣失敗,於是作了這樣的判決:申信子將在一九五〇年六月二十八日正午和其他幾位難友一道被槍決。 她的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的那個黎明,在槍炮聲中,監獄的鐵門大開,一群武裝的士兵跑了進來。他們是誰呵?這些與她所見的敵人完全不同的士兵。鐵欄外「慶祝漢城解放」的歡呼聲解答了她的驚異。她含著淚用艱難的腳步和難友們一道沖出了監獄。她看見了在六月的美麗的晴空中飄揚著的,啊,她久久渴望著的旗……她向上級要求參加人民軍。這個曾經是刑場上的死囚要在戰場上與敵人相見。但因為身體太弱,要求沒有得到批准,她被送到滿浦去療養。 中國人民志願軍進入朝鮮作戰的消息傳來後,她異常激動。她,這個在病院中休養的病人,向上級請求到志願軍的醫院中去——工作,她要為那些為了她的祖國流血的國際戰友服務。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十六日,一個風雨之夜,她和五十多個朝鮮女同志,帶著朝鮮人民政府的介紹信,來到了志願軍第×兵站醫院,傷病員告訴我們,她帶著病弱的身子成天忙碌,除了護理工作以外,她為傷病員洗臉,到寒冷的小溪為傷病員洗衣,到山中去撿柴。有時候,她坐在屋前敲打著空罐頭盒,為傷病員做大小便器……每天深夜,她都還在病室裡照料著,而每個黎明,她都是微笑著最先走進來。 現在這位姑娘坐在我們的面前,因為聽到我們讚揚的話而不安,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很不夠……」。她很簡單地回答關於她自己的一些問題。後來,她微笑著表示歉意,告辭走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想著,曾經有著「傳奇」般的經歷的這個姑娘,竟是這樣質樸、靦腆。而且我想著,她在敵人面前所進行的英勇的鬥爭,是一種英雄主義的表現,而她能愉快地從事平凡的護理員的工作和那種勤勞、誠懇的工作精神,也正是一種英雄主義的表現…… 1951年5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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