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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門》


  《門》寫於1939年冬。最初發表在靳以先生編的重慶《國民公報》的副刊《文群》上。當時曾得到一些好評。後來我出版第一本詩集時,就以《門》作了書名。近十年來,評論家們在談到我早期的作品時,大都提到了這首小詩。這首小詩當初發表時,曾有一個副題:「寫給老朋友們看」。當時我未滿18歲。所謂「老朋友」,也都只是比我大一兩歲、兩三歲的幾位年輕人。抗戰前,在武漢,我們曾組織一個讀書會,主要是靠友誼的結合,而又帶著明顯的政治傾向:在當時新思潮的影響下,這批青少年都自認為是革命者。這個讀書會的成員並不固定,多時十來個人,作為核心的只有五、六個人。這些人後來都是武漢市「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的第一批成員。

  《門》一詩中所說的「那個向我們哭泣而來的女郎」,也是我們讀書會的參與者,她是我們之中一個人的親戚。很美麗,很活躍。喜歡文藝,對政治則不是那樣關心。當我們就一些政治問題熱烈地討論時,她往往只是睜著大眼睛,微笑著在一旁靜聽。不過,她隨著我們一道參加了救亡活動,也參加了「民先」。我們曾期望她成為蘇菲亞——我們很崇敬的一位俄羅斯女革命家。她的父親曾是一個官僚,宦場浮沉,後來淪落成為一個小職員,對女兒很寵愛,將她當作了一筆財富。抗戰發生,武漢危急時,他將女兒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二十多歲,曾經結過婚的國民黨官員,從而得到了一筆可觀的聘金。她肯定受到了父母的威逼和哀求。但她終於應允過這一婚事,也表明了她的軟弱的性格,可能還由於虛榮心。

  如果她堅強一點,朋友們是可以幫助她從家庭出走的。當時的出路很多。但當我們得知消息時,一切已無可挽回,所以,朋友們對她很感失望,並憤怒了,認為受到了欺騙,都不願原諒她。武漢淪陷後,我們當中一位姓朱的朋友在重慶街頭碰到她,她穿著華麗,情緒卻相當沮喪,而且流露出一種愧疚。她對那位朋友談到,由於家中準備逃難,急需一筆錢,她被迫變相地出賣了自己。她希望得到諒解,能和讀書會的朋友們保持友誼,並表示,朋友們如果生活困難,她是可以給予一點幫助的。那位朋友當即斷然拒絕了。那位朋友隨即將這一情況告訴了我——當時我也已流亡到重慶。我在激憤的心情中寫了《門》那首小詩,決絕地表示:「我們的門,不為叛逆者開!」這也表達了朋友們共同的心情。

  這首小詩是直接抒發胸臆。由於表達的是真實的激憤的感情,所以形成了內在的韻律,節奏感比較強烈。詩雖然是以一個特定的人為對象,但充溢在詩中的對叛逆者的憤恨,是容易激發讀者們的同感的。好幾位評論家都談到了《門》這一形象用得很好,使抽象的概念得到了具體的展現。其實,我是受了屠格涅夫的《門檻》的影響的。在少年時讀過巴金譯的這篇散文詩,使我很激動。寫這首小詩時,幾乎是不自覺地用了「門」這一形象。「我們的門,不為叛逆者開!」是與開首的「莫正視一眼,對那向我們哭泣而來的女郎!」相呼應的,並使全詩的情緒推向了一個高潮,然後戛然而止,顯得比較生動、有力。

  當然,這首小詩顯得比較直白、淺露。那時年輕的詩作者們,很少單純地追求和玩弄技巧,注重的是真情實感和對生活的積極的態度。我對這首小詩有所偏愛,主要的是由於那當中所表達的有所追求的激情,現在整整五十年過去了,當年的意氣風發不免使我懷念和神往。

  1990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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