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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文集》後記


  一

  且不說抗戰以前曾經在武漢的報紙上

  發表過一些習作,就以1939年1月,在重慶發表小詩《別》算是正式起步的話,那麼,我從事創作的年頭也不算短了。但其間長達二十多年處在與文壇隔絕的狀態。另外有一些年在新聞戰線和教育戰線,沒有將主要精力放在創作上,只是時斷時續地寫一點什麼,門類很雜。發表時大都用了另外的筆名。我寫得較集中的主要是兩段時間:

  一是起步後的那五、六年間,當時我還是一個學生;另外就是這十多年,而我已逐漸進入老年了。

  二

  編輯這部文集的一個主要困難是,我解放以前的作品大都未結集。原來保存的資料剪貼,在1955年的那場風暴中被抄去了,二十多年後退還時已寥寥無幾。現在要重找當年的報刊是很不容易的,我不可能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1980年因公到重慶時,曾抽空到圖書館翻查到一些抗戰時期的報刊,找到了一些我過去寫的東西。因為紙張和印刷都很粗劣,無法複印,而時間有限,就只能有選擇地抄錄了若干篇。後來,友人鄒荻帆、邱曉崧、魏荒弩、劉福春、孫耀東、田野等,還有好心的讀者又設法為我找到了一些寄來。也從《新文學大系1937——1949》、《中國抗日戰爭時期大後方文學書系》等書中發現了數篇。通過這些途徑,才使這部文集的解放前的那一部分稍得以充實。但沒能找到的還是有一些。

  而已找到的並沒有全部編入。就是在六七十年代中寫出的一些未能發表的原稿,在「文革」橫掃劫難中,也遺失不少了。這十多年來發表的一些作品,也並沒有全部編入。

  文集共分三卷:

  第一卷:詩。幾年以前,我曾出過一本詩選集,這次增加了解放前的近二十篇和近幾年所寫的一些。抗戰時期所發表的詩,手頭還保留著一部分,但覺得過於稚嫩而沒有編入;還有一些詩沒有找到。我倒是有點喜歡發表在靳以編的《現代文藝》上的一首較長的詩《院落》,和發表在荃麟編的《文化雜誌》上的《夜的城市》(題目記得不大確切),這兩種雜誌應該還可以查找到的,只是一時無力去做。最後附有一組翻譯的印度詩人阿蓋的詩,我曾有一篇專文記述他(在第二卷內),可參看。

  將所寫的有關自己的詩的幾篇文字附在了這一卷的後面,當可使讀者對我學習寫詩的過程和我的某些詩的背景有所瞭解。

  第二卷:前一部分是《聽笛人手記》,這本書曾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過單行本。收入到這部文集時又增加了幾篇。這是以散文形式寫的有關外國文學作品的讀後感。後一部分是散文。在1982年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讓火燃著》散文集中,解放前的作品收了七篇,這次又增加了新找到的十多篇。

  其餘的則大多是這十多年來所寫的。

  第三卷:內容比較雜。第一部分是有關詩的一些雜感和評介。對於詩的藝術和詩的理論,我都沒有什麼研究。我所表達的,只是一點經驗、體會和對於詩的樸素的感覺。另一部分,是文藝短論之類,大都是近年來應邀趕寫的,當時由於篇幅所限,論點未能展開。還有一些序跋,承蒙一些朋友特別是年輕朋友的好意和信任,我是應邀寫過不少的,不只限於文學,還有繪畫、書法和思想工作方面的。實在盛情難卻,而我寫得很吃力,這幾年來,就基本謝絕了這方面的邀請了。這裡只選用了一部分。我未必能究明作品,但多少藉以表白了我對文藝的某些理解,其中也寄託著友情的。選了三篇較長的文章。《作家與戰士》,寫于解放初期,在那先後還寫過愛倫堡、巴爾紮克、果戈理等,都只是一般的介紹。選用了關於高爾基的這一篇,算是示例。《堅持現實主義的路》是1980年我在一所大學講話的記錄,表明了我當時對文藝的某些基本看法。關於「創作過程」那一篇,我認為接觸到了胡風文藝理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有現實意義的。只是我未能聯繫目前創作的狀況,作深入的探討。

  1951年,我出過一本文學短論《在現有的基礎上向前》,這本小冊子未能找到,所以其中的作品都未能收入。

  在解放戰爭的那幾年間,我寫過一些小說,都是用了別的筆名,發表在靳以編的大公報的《星期文藝》、安宇(呂淑湘)編的和平日報的《和平副刊》和別的幾種報紙的副刊上。解放初期還寫過一篇《握一下手嘛!》,以後就很少寫了。這裡選用了五篇。至於兒童小說《小魯賓遜的一天》,是重慶建國書店1944年出版的「兒童文學叢書」中的一種,記得寫這本小書時,我正在重慶流浪,是在臨江門一家茶館中趕寫的。

  少年時期,我就對話劇有興趣,1943年春,在貴州畢節時,寫了獨幕話劇《同病相憐》,這個劇後收在《處女的心》獨幕劇集中。我的一本已散失。《處女的心》是黃佐臨、黃宗江改編的。不知他們是否存有此書。另外,我還寫過多幕話劇《江姐》、《清江激流》、兒童劇《誰打破了花瓶》,改編過話劇《莫紮特》,這部文集只收了一個獨幕劇《祖國的孩子和母親》。

  1936年,我開始練習寫作時,在友人田一文編的《時代前》副刊上,發表得最多的是雜文,總題用的是《恐口無憑》,這是模仿魯迅的《立此存照》的。當時還和同學蔣文傑(現在用的筆名虔丹)共同編過專刊雜文的副刊《偶語》。抗戰時期,在重慶國民公報副刊上寫過雜文專欄《瓜蔓小集》(筆名江汶),解放戰爭時期,在《新湖北日報》副刊上有過雜文專欄《抵掌談》(筆名阿文),前者完全無法找到,後兩者也找到了少部分,所以都未編入。

  此外,我還寫過一些劇評、影評等也未收入。

  這部文集,實際上,帶有一些選集的性質,但畢竟是作為文集,所以,編選的尺度又較寬。

  三

  我是以結束一下過去的心情來編集的。

  從這中間,大致可以看出我的成長過程:青少年時,投身於民族救亡的浪潮中,對未來有著純真、朦朧的嚮往,又夾雜著一些小知識分子的浪漫的情懷。漸漸在生活中受到磨練,感受到了生活中沉重的,嚴峻的一面。終於迎來了長久盼望和追求的「明朗的天」,卻遭受了生命中一次致命的打擊,因而有著巨大的痛苦和困惑。然而,那一點信念依然保持著,並憑著對自己的作為一個「人」的要求,度過了那漫長的艱難的歲月。即將跨進老年的門檻時,也跨進了一個新的時期,又可以站在窗口唱自己的歌,雖然個中也還激蕩著當年的熱情,卻已有些嘶啞了。有時回顧自己走過來的道路,我無悔。我也常常冷靜地考慮現實,依然懷著希望。

  從這中間,也大致可以看出我在藝術上探路的過程。我只想談到一點:以詩來說,我最貼心的還是在最艱難的歲月中所寫的東西,因為,在那樣的處境中,能比較更為深切地感受生活,也更為全身心地在創作中去尋求慰藉和傾泄,在藝術與生活中找到了一個血肉相聯的契合點。生活當然是文藝創作的起點,但沒有對生活的真實的感受和激情,也就沒有真正的詩。對讀者說,文藝不僅幫助他認識生活,而且應該激發他對生活的信心,增強他生活的力量。我愈來愈對這一點有所體會。

  我不必敘說在編集過程中的複雜的心情。我只談一個很深的感觸:時光、時光、時光飛逝!俯仰之間,我已年過七旬。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趁這個機會,結束一下過去,是有意義的。

  深夜走筆,黎明又靜悄悄地到來,我站到窗前,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路邊一排枝葉繁茂的大樹,在晨光中飛翔的小鳥,幾個舞劍鍛煉身體的老人……自己的一生在面前閃閃而過,不禁喃喃地念著:

  生命是美麗的!

  四

  在編輯這部集子時,得到了不少友人的幫助和關切。這幾十年來,友情就是溫暖我也鼓舞我的一種力量。我還應該提到我的妻子,她支持我度過了災難的歲月,為這部集子,也花費了不少心血;我也應該提到,當出版事業面臨如此困難的時候,長江文藝出版社的領導卻有魄力提議出這樣一部書——我將怎樣表達我的感情呢!我想到了過去寫的一句詩:「我知道什麼是感激,因而我知道不必說出我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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