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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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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怎麼啦?……香哥!……」 兩個小的卻驚醒了,哇哇地叫著,梅春姐急忙將他們送到另一張空置的稻草床上,讓他們自家高聲地號哭著。 香哥兒的身子終於慢慢地由熱而溫,由溫而冷,而變成了冰涼。他的一雙星一般的小眼珠子由牢牢地閉著而又微睜著;但他卻是永遠地微睜著,而不再閉將下來了。 象從一個萬丈深長的山澗上掉下來,象有無數枝燒紅了的鋼針在她的心中穿鑽著,梅春姐驟然失掉她的意識和靈魂了。她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悲傷地,呆立在那兒好久好久。那兩個小的哭聲幾乎震翻了半邊天地。 丈夫車水回來了。他老遠地在黑暗中大呼著: 「你死了嗎?你媽的!……你讓小孩子們哭死呢!……」 她不做聲,也不移動,仍然癡呆了般地站著。她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一直到丈夫沖到她的面前時。 陳德隆的臉色突然驚悸起來!因為他望見了那小燈斜照著的床鋪上的情形。一陣良心的譴責——一陣罪孽的自覺的不安和悔恨,便他惶驚起來。然而,他卻仍然象倔強而冷酷,仍然故意地狠心地冷笑了一聲: 「死就死吧!狗東西……頂好通統死掉了,她媽的大家乾淨!」 梅春姐忽然由那過度的悲痛的昏沉中蘇醒了來。當她感到了自己的一頁心肝已經被人摘去了的時候,當她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和丈夫的那仍然毫無感觸的面容的時候,她便象一個僵硬了的死人般地倒向床鋪去,雙手抱著那冰涼了的小屍身打滾! 「天啦!……我的心肝啦!……我的肉啦!……我的苦命的兒啦!……你死都不閉眼睛啦!……」 一切的幻想,希望,計劃,與六年來扶養孩兒長大的重沉的苦心,只在一刹那間全都摧毀了——變成了一堆湖濱的墳上的泥土。 梅春姐整整地哭了三日,不燒飯,不洗衣,不聽鄰人們的勸慰,也不管丈夫的兇殘和孩子們的哭鬧。到了第四天,她的眼淚也就非常地乾枯了,她的聲音也就非常地嘶啞了! 她漸漸地由悲哀而沉默,由沉默而又想起了她的那六年前的模糊而似乎又是非常清晰的路途來!她慢慢地靜思了好久好久!…… 夜間,她等丈夫又去和人家車水的時候,用了一種很大的決心的努力,打好了一個小小的衣包;偷偷地讓兩個由憎恨丈夫而連及到他們的身上來的小孩睡過之後,便輕輕地走出了家門。 她沒有留戀,沒有悲哀,而且還沒有目的地走著。 夜,仍是六年前的,七年前的夜;荒原,仍舊是六年前的,七年前的荒原!……只不過是村中少了些年輕人和老年人的生活;只不過是梅春姐變換了一回六年前,七年前的心情。 「我往哪裡去呢?……」在湖濱,她突然地停住了一下。她把頭微微地仰向上方。 北斗星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那兩顆最大最大的上面長著一些睫毛。一個微紅的,豐潤的,帶笑的面容,在那上方浮動!……在它的下面,還閃爍著兩顆小的,也長著一些睫毛的星光,一個小的帶笑的面容浮動……並且還似乎在說: 「媽媽!你去罷!你放心吧!……我已經找到我的爹爹啦!……走吧!你向那東方走吧!……那裡明天就有太陽啦!……」 梅春姐痛心地流著兩行乾枯的眼淚!她是在那裡站了,望了好久好久,才又走開的。 在曠野,那老黃瓜——那永遠也討不到女人的歡心的獨身漢的歌聲,又飄揚起來鑽進梅春姐的耳中了。但那完全喪失了他六年前,七年前的音調,聽來就好象已經變成了一種饑餓與孤獨的交織的哀號。 十七八歲的嬌姐呀——沒人欺啦—— 跪到情哥面前——磕響頭!…… 1935年3月,初稿。 1936年8月,增補,修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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