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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二日


   (四月初四)

  天熱悶而濕,不晴不雨,又晴又雨,最難過。

  回劍雯一信,叫他來這裡玩兩天,這人的確是個可兒。平信,寄大栗港。

  我將左面貼的《高安通訊》和《一個故事》給三個平日不大看報的不同的人看。一個是湯滿老爺,一個湯福安(堂師公),一個是詠蘭。得了三個不同的答覆。

  堂師公是邊看邊流眼淚,詠蘭是歎氣傷痛,而終日不忘記那些受難的人,歇斯迭裡的做起夢來了。另一個卻是邊看邊哈哈大笑,連呼「有趣!有趣!」報紙一放手,不到一分鐘,便快樂地談到他自己的「得意」事上去了,等於沒有看。

  人類的本性,一出母胎都是善良的,純潔天真的。但罪惡社會的筆,卻將人類一個一個地慢慢填出了顏色來。由淺入深,由潔白到污濁,越堆越厚。有的人一塗上去了,便永遠不能洗掉。或者是自以為這顏色好看,捨不得洗掉。甚至可以借此顏色而驕傲,而自負。或者是自己覺得這顏色有點要不得,而偏不洗掉,甚至自己還拚命替自己再塗厚些。有心將本來的潔白塗掉,用以來唬嚇人,蹂躪人。或者是用盡心術,很技巧的白天洗掉,夜晚又塗起來。或者索性不洗掉,索性天天塗厚,而揚言說:「這不能怪我,這是社會替我塗上去的呀!我原來也是潔白呀!……」我把這種人叫做第一類,就請朵思退夫斯基來解剖他的心,怕也解剖不出潔白來的吧!

  以上二十二日記

  以下二十三日記

  有的人是不得已而自己塗上去,覺得難堪而洗掉。結果,因為不得已,又塗一層,又洗掉。塗一次,洗一次,而不加厚。或者塗上去了,總不願意統統塗滿,還留出一小塊或半邊潔白來。或者只塗一次,只一種顏色,或洗掉,或不洗掉。我都叫他做第二類。這種人還有藥救。

  有的人是被壓迫塗上去的,完全處於被動的地位。這種人即使塗到一尺厚,塗上七八十種顏色,他的心總還是潔白的,無辜的。這是第三類。這一類人最多,也最值〔得〕人的同情和救助。

  沒有被社會的筆塗過顏色的人,世界上是沒有的。塗顏色不上去的人,更是沒有。要有,除非他自己先張起了防禦的面網,處處小心,時時防備。但有時也仍不免要被抹上一兩筆的。其實,只要有理智,偶不小心,被抹上了一兩筆,而立刻就洗掉,永以為羞恥,而更小心。這種人,也就很難得了!

  沒有被社會的罪惡的筆塗抹過的,或即使強迫塗也塗不上去的。我想,成人之中,是萬難尋一的。除非是孩子!

  啊!偉大的孩子們啊!誰沒有經過孩子時代呢?誰不是孩子長大的呢?……「救救孩子!」這是偉大的先輩魯迅的呼號。但救孩子,必先從改造社會制度著手。否則,孩子是救不了的。因為在孩子時代,不救也是潔的。到了成人,一走進了惡濁的社會,要救,也就為難了!於是「救救孩子!」的呼號也就落了空。

  因為滿老爺對我說,他最初第一次去做壞事,因為不願意,而餓過三天肚子,紅過臉,流過眼淚。而以後……

  我寫了多少廢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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