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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收(7)


  「我也來一個!」

  「好了,就是你們三個吧!大家都洗一個臉。小二疤子,著實洗乾淨些,菩薩見怪!」

  「打鑼!把嗩呐吹起來!」

  「打鑼呀!小二疤子聽見沒有?婊子的兒子!」

  「當!當!當!……」

  「嗚咧啦!……」

  幾十個人蜂擁著關帝爺爺,向田野中飛跑去了。

  二十多天沒有看見一點雲影子,池塘裡,河裡的水都幹透了,田中盡是兒寸寬的裂口,禾葉大半已經卷了簡。這樣再過三四天,便什麼都完了。

  關帝爺爺是三天前接來的。殺了一條牛,焚了斤半檀香,還是沒有一點雨意。禾苗倒烊倒得更加多了。

  所以,大家都覺得菩薩不肯發雨下來,一定是有什麼原故。幾個主祭的首事集合起來商量了很久,求了無數枝簽,叩了千百個頭,卦還是不能打順。

  「那麼今年不完了嗎?」

  「高鼻子大爹,不要急!我們且把菩薩抬到外面去跑一路,看他老人家見了這個樣子心中忍也不忍?」

  「好的!也許菩薩還沒有看見田中的情況吧!大前年天干,也是請菩薩到外面去兜了一個圈子才下雨的。雲普,你去叫幾個小夥子來!還有鑼鼓嗩呐!」

  「啊!」

  很快地,便把臨時的隊伍邀齊了。高鼻子大爹在前面領隊,第二排是旗鑼鼓傘,菩薩的綠呢大轎跟在後頭。

  從新渡口華家堤,一直彎到紅廟,兜了四五個圈子回來,太陽仍舊是同烈火一樣,燙得渾身發燒。地上簡直熱得不能落腳。四面八方都是火,人們是在火中顛撲!

  雨一點還沒有求下來,菩薩反被磨子灣抬去了。處處都忙著抬菩薩求雨哩!

  「天老爺呀!一年大水一年幹,究竟欲把我們怎麼辦呢?」

  風色陡然變了,由東北方吹來呼呼地響著。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很多的人都站在屋外看天色。

  「那方扯閃子哩!」

  「東扯西合,有雨不落。」

  「那是北方呀!」

  「好了!南扯火門開,北扯有雨來!今夜該有點雨下吧,天哪!……」

  「總要求天老爺開恩啦!」

  「還不是,我們又都沒有做過惡人,天老爺難道真的要將我們餓死?」

  「不見得吧!」

  大家喧嚷一會兒之後,屋頂上已有了滴瀝的聲音,人們只感到一陣涼意。每一滴雨聲,都像是打落在開放的心花上。

  「這真是天老爺的恩典啦!」

  橫在人們心中的一塊巨石,現在全被雨點溶化了。隨即,便是暴風雨的降臨!

  雷跟在閃電的後面發脾氣。

  大雨只下了一日夜,田中的水又飽滿起來。禾苗都得了救,卷了筒子的禾葉邊開展了,象少女們解開著胸懷一樣地迎風擺動。長,很迅速地在長,這正是禾苗飛長的時候啊!每個人都默禱著:再過二十來天不出亂子,就可以看到粒粒的黃金,那才算是到了手的東西哩。

  雨只有西南方上下得特別久,那邊的天是烏黑的。恐怖象大江的波浪,前頭一個剛剛低落下去,後面的一個又湧上來。西南方上的雨太下大了,又要耽心水患。種田人真是一刻兒也不能安寧啊!

  西水漸漸地向下流膨脹,然而很慢。提局只派了一些人在堤岸上梭巡。光是西水沒有南水助勢,大家都可不必把它放在心上。讓它去高漲吧!

  一天,兩天,水總是漲著。漸漸地差不多已經平了堤面了,雲普叔也跟著大家著起急來:

  「怎麼!光是西水也有這麼大嗎?」

  人們都同樣的嚷著:

  「哎喲!大家還是來防備一下吧!千萬不要又和去年一樣呀。」

  去年的苦痛告訴他們,水災是要及早防務的喲!鑼聲又響了,一批一批的人都扛著鋤頭被絮,向堤邊跑去!

  「哪一個家裡有男人不出去來上堤的,他媽媽的拖出來打死!」雲普叔忙得滿頭是汗地說,「連堂客們都不許躲著,媽媽的,今年要再和去年一樣,一個也別想活!……」

  「大家都擋堤去呀!」

  「當!當!當!……」

  夜晚上,火把燈籠象長蛇一樣地擺在堤上,白天裡沿岸都是騷動的人群。團防局裡的老爺們,騎著馬,帶著一群副爺往來的巡視著,他們負有維持治安的重大責任,尤恐這一群人中間,潛伏著有鬧事的暴徒份子,這是不能不提防的。

  「媽媽的,作威作福的賤狗,吃了我們的糧沒有事做,日夜打主意來害我們!一個個都安得……」

  「我恨不得咬下這些狗人的幾塊肉!總有一天老子……」

  多數被團防加害過的人,讓他們走過之後,都咬牙切齒地暗罵著。很遠了,立秋還跟在他們的後面裝鬼臉兒。

  水仍舊是往上漲,有些已經漂過了堤面。黃黃的水,是曾劫奪過人們的生命的,大家都對它懷著巨大的恐怖。眼睛裡都有一把無名的烈火,向這洪水擲投。

  「只要南水不再下來就好了!」

  人們互相地安慰著。鋤頭鏟耙,還是不住地加工。

  水停住了!

  突然地,有些地方在倒流,當有人把幾處倒流的地方指出來的時候,人群中間,立刻開始了龐大的騷動。

  「哪裡倒流?」

  「蘭溪小河口嗎?」

  「該死!一個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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