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惲代英 > 惲代英文集⑥ | 上頁 下頁
靠自己與為自己


  (一九二四年十月十二日)

  前期論畏壘君一文,次日得畏壘君答服,其服善而不護短的度能自可欽佩。在此一般人迷信討曹軍事之時局中,使我與畏壘君有此辯論,亦或于讀者稍能有助於時局的觀察,而益足以增加大家的國民革命的決心,這亦許不徒是為的要在論壇上爭一日之短長罷!

  畏壘君以為我所主張或者是「不全寧無」,其實果有所謂「不全」者,我亦一樣知道是「聊勝於無」的事,但欲我相信曹吳推翻以後,有所謂「不全」者在,很不容易耳。我還記得已往的皖系政治奉系政治之下,自由權的被摧殘,沒有什麼與今日的曹吳政治不同。從前有些人希望吳佩孚得勝,亦未始不是因為希望一個「不全」的自由權的原故;然而吳佩孚什麼亦不曾給與我們。現在又反過來希望人打倒吳佩孚輩,以求所謂「不全」的了,這不是很可怪的現象麼?

  實則所謂「不全」者,只有在諸雄對峙時或可得之。在此等對峙的情形之下,弱者既無力做大壞事,民眾每側重攻擊強者,而於弱者多寬恕回護之辭。既然如此,弱者自然樂於不加干涉,以留為自己鼓吹之助,這便是所謂「不全」的自由權之所由來了。這所謂「不全」者,既只是留以自便,苟超越此可以為彼自便之範圍外,必仍然是要受一樣的干涉。至於一旦弱者取強者之地位而代之,他可以有力做從前所不能做的各種壞事了,民眾的攻擊便轉移到他身上來,他既再不能借此以自便,那便自然他再亦不肯給人民以這種「不全」的自由權了,普通的人,希望靠弱者得勝以獲得「不全」的自由權,殊不知他們得勝了,這所謂「不全」者反轉要喪失掉。我們想要求環境的順利,那裡有這一回事呢?

  所以我們為了國民革命運動,只有勖勵國民靠自己。

  至於畏壘君對於我所說不要訴之於少數人的利他心,頗期期以為不然。他說,「不要太看重了民眾反動的本能,須知這種本能也要站在潮頭前陣去撥動的。」今姑認畏壘君之言為有理,請問畏壘君站在潮頭前陣的人,還是去撥動反動的本能(利己心)呢?還是要他們拋棄反動的本能?若說仍是要撥動他們反動的本能,為什麼畏壘君怕人家顧小己,競實利,求享樂呢?自然畏壘君要說,我所希望的,是要有許多拋卻小己本位的濟世主義者,來指導幫助民眾,並不曾希望民眾都變成這樣的濟世主義者;即如此言,我以為仍不免有些可以商量的地方。誠然,有許多拋卻小己本位的濟世主義者來指導幫助民眾,亦是很好的;不過定要先有這種人再來進行革命,這是可以希望的事麼?在畏壘君不過以為曹吳政治推翻以後,可以得著所謂「不全」的順利環境,故以為當可以多產生這種人;然如我上文所雲,此只是一種夢想;希望由此以產生畏壘君理想中的濟世主義者,亦只是畏壘君個人理想中事耳。我們亦並不希望有此等濟世主義者來指導幫助民眾,我們甯希望一般人為欲求自己利益而革命,為欲求革命而聯絡組織民眾,為欲求聯絡組織民眾而盡力於為各種運動與宣傳;所以這樣下去,便是站在潮頭前陣去撥動民眾反動之本能的,亦僅只是因為他自己反動的本能所激勵,而覺得「非幹不可」,並不必與拋卻小己本位有什麼關係。現在欲求自己利益的人很多,但因為他們的淺見,不知道糾合同樣受壓迫或更受壓迫的人,以打倒一切壓迫者;他們反轉有時勾結壓迫者,或者是癡心妄想的希望得著壓迫者的歡心,所以他們漠視同樣或更受壓迫的人,有時還要幫著壓迫他們。這把被壓迫者分開了,於是亦使被壓迫者沒有法子可以聯合起來打倒壓迫者,而且壓迫者可以操縱被壓迫者的各方面,以保持他們的歷久不敗的地位。這何曾是被壓迫者的利益呢?我們不必要人家拋棄小己本位;但能認清而且抱了小己本位,他一樣會熱心去挑動人家反動的本能,而且一定能比那些口是心非的拋棄小己本位的人更熱心,為什麼以為必須有拋棄小己本位的人才能夠擔任革命的工作呢?

  要求革命之實現,必須有許多人努力的宣傳,與勇敢的活動,所以這須許多人先有一種白熱的感情以協力進行,才可以做得成功。「極富於公的精神之血性志士,斷不是為了利己而始去做的人」,誠然亦能有這種白熱的感情,但這種人很少很少。普通所謂志士,若不是為了利己而去做,至多能有一種微溫的感情而已。人多勇於為自己而懈於為人家,這是無可如何。我們但能順此等勇於為自己的心理,以引起其靳求革命的白熱的感情,其有利於革命之進行,至少亦如「極富於公的精神之血性志士」一樣。很少的「極富於公的精神之血性志士」,若不能引起民眾為自己而靳求革命的精神,他對於社會毫無影響;反之,民眾己能有為自己靳求革命的精神,那些抱小己本位的士紳們自然會知道尊重這種勢力,為這種勢力服役,像今天他們為反革命勢力服役一樣。我自己的奮鬥,一半是恥于永遠是過這種向舊勢力委曲求全的生活,一半亦是受生活搖動不定的激勵;在有時固然未始沒有些利他心的關係,但是我亦久已知道,便是為自己要求一個各方面比較圓滿的生活,一定是革命改正經濟組織以後的事情。在今天我亦知道我非無力求暫時的享樂,但此暫時之享樂,我自知決無法可以維持長久,將來或轉成為我自己的煩惱負擔,故自計不如索性將此生寄託於奮鬥之中,即於此中求我的樂地。因此,所以畏壘君對於我的過信,已經是聲聞過情了。而照我的經驗說起來,完全能拋卻小己地位的人究竟少有,至多盡我所見所聞可得數十百餘人而已,而此數十百餘人熱心程度又大有差異,若欲恃此數十百餘人的利他心以完成革命事業,反把撥動民眾反動的感情,以督促夾持他們看輕了,我簡直不能相信此數十百餘人能做得成什麼事,我更不相信他們做成了,當真能為什麼民眾謀利益。

  所以我們為了國民革命,只有勖勵國民為自己。

  載《民國日報》副刊《評論之評論》第卅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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