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惲代英 > 惲代英文集⑥ | 上頁 下頁


  (一九二四年十月五日)

  讀十月三日商報畏壘君「解惑篇」,論軍人革命與國民革命之關係。畏壘君為此文時以解惑之責自任,我讀竟此篇,不能無言。不知此由畏壘君自身已有所惑呢?還是像我這樣鈍根,尚有待畏壘君解惑之處?

  畏壘君在未討論此問題前,先確立三大前提:一謂國民革命系改革中國必由之大道;二謂國民革命以外之間道雖捷,然實包含危險;三謂國民革命所需犧牲或較其他方法為少。此三大前提,可以證明畏壘君能灼知國民革命之意義,與其對於解決中國時局之為必要。然而畏壘君雖能灼知此理,「一念及國民革命工作之巨大,預備之必需長時間,……」這一念即刻便足以使畏壘君「躊躇卻顧不敢遽下斷語」自有此一念,在吾人則覺畏壘君已有所惑,而畏壘君的「解惑篇」就從此出發了。

  畏壘君雖然認定要改革中國,「必走大道,毋抄捷徑」;然而一論到目前之事,則又主張在曹吳支配之政治下面,必不能走大道,而必須抄捷徑。繹其理論,一則以為國民革命要國民認識惡政治,故須假途教育演講出版結社等方法,然非先推倒曹吳,則此等工作無從進行;一則以為國民革命必須人人不顧小己,不競實利不求短期享樂,不忘人生本義,然非先推倒曹吳,則彼等惡政治之影響,只有薰染國民日趨於墮落之境。因此兩種理由,畏壘君於是說「在曹吳政治下,希望國民革命非但曠日持久,蓋幾乎絕對不可能也。」

  如畏壘君所言,則曹吳政治之下,國民革命為絕對不可能之事,必須先推倒曹吳乃有國民革命之可言。此種理論,換言之,則成為「在曹吳統治之下,絕對不能以國民革命推倒曹吳;但在曹吳以後之統治者之下,便可以用國民革命推倒此等統治者。」如畏壘所言,一方信盧張諸君,在推倒曹吳以後,必較曹吳能扶植國民革命之勢力,一方又主張養成此等勢力後,再推倒彼等這樣立論,未免失檢!

  革命是對於統治階級的一種謀叛的行為。統治階級要盡力壓迫革命勢力之發展,乃系題中應有之義。只有畏怯偷安的人才會夢想有一天能在一種不壓迫革命勢力之發展的統治階級下面,謀革命勢力之發展。至於我們則不敢存此癡望。我們知道一天不能完成國民革命的事業,一天便總不能令我們免於受統治階級的壓迫。曹吳政治未發生以前便已是這樣,曹吳政治已推倒之後,亦仍不會不是這樣。畏壘君以此次無討曹之役的軍人為能以「清道夫」自任者,惜乎畏壘君似乎忘記了吳佩孚曾經兩次以此等「清道夫」自任,而現在乃徒成其為「當道犲狼」。今日又欲因人成事,歡迎此等倘來的「清道夫」希望以後可有比較的活動之自由,實無把握?

  我們是因為要爭出版結社等自由與改革惡濁環境,所以主張需要一個國民革命。畏壘君則以為必須已獲得自由,已改造環境,方可以希望國民革命。然則如畏壘君之言,天下革命事業,在最反動政治之下皆為絕對不可能之事,而反在良善的政治之下,可以希望成功。換言之,在需要革命的局面下,必不會發生革黨;反是不需要革命的時候,革命才可以成功了。

  畏壘君倘若真欲以健全之輿論指導國人,我以為反是畏壘君自身之惑,有急待解釋者。畏壘君所已見及之事;然而畏壘君以為此等教育宣傳,必須求於政治上能保障其自由公開,那便未免錯了。革命的宣傳,雖亦有時可利用公開的機會以樹之風聲,然此等工作,一大半只是利用各種可以避免統治階級偵緝的機會,或半公開,或完全不公開的以從事進行。對於政府之沒收出版物,逮捕政治活動之公人,只有自己巧與周旋,使我們的活動不受其妨害而已;天下沒有在懸擬的仇敵的統治之下,進行革命運動,能完全要求自由公開之保障的。然亦只有不知犧牲奮鬥為何事的人們,乃會先要求自由公開之保障,才進行那種「萬無一失」所謂的革命運動!

  至於畏壘君以為必須國民如何高尚健全,乃可以言什麼革命,亦未必盡然。我輩言國民革命,意在欲國民認清他們自身的利益,為他們自身的利益而奮鬥。所以我們並不怕人人顧小己,競實利求享樂。國民革命是靠全體國民,特別是靠那些窮苦被壓迫的民眾;並不是靠那些少數所謂國民領袖的士紳。畏壘君或者是要靠少數士紳,所以需要那些士紳有高尚健全的性行,以求不至於孤負國民。他這種訴之於少數人的利他心的辦法,往往是失敗的。仁義道德,無論說得怎樣響嘴,然而對於社會的進化沒有關係。孔孟的治國平天下的夢想,便是訴之於聖君賢相的利他心的;兩千餘年的歷史,只足以證明他們確是夢想而已!現在畏壘君仍然繼續著他們的夢想,冀有高尚健全的人來收拾中國,因此而至於先冀有能產生此等人的善良環境,至於我們則不然,我們是把社會的改革,訴之於一般人的利己心的。人人都要顧小己,競實利,求享樂;越是窮苦被壓迫的民多,越是要顧小己,競實利,求享樂。所以凡是想犧牲多數人之小己,實利與享樂的人,無論是今日之軍閥,無論是將來之士紳,都在將被多數人打倒之列。如此,我們正不必需要少數人有什麼高尚健全的人格,然而亦沒有人敢逞其卑陋貪婪的性行了。(便是我們所謂改造環境,亦只是指這樣民眾監督力強,無人敢於作惡的社會;我們相信苟非民眾監督力強,人人都可以作惡。絕沒有打倒了曹吳政治,便可以改造環境的事。)

  因此,我們認定國民革命,是無論什麼惡劣政治之下,都可以進行的,而且亦只有國民革命可以打倒一切惡劣政治。此次討曹一役,畏壘君以為系「對於麻痹中毒之國民一種振奮劑,」然而我們卻深慮一般偷惰而淺見的人們,反因為喜討曹之可以急功近利,而麻痹中毒,一舍其向來的國民革命的決心,此所以我們在討曹軍事之中,更不能不申論國民革命之重要。畏壘君,是「卓越之論者」,當能考慮到此吧!

  載《民國日報》副刊《評論之評論》第二十九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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