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中的共產黨問題|惲代英

國民黨中的共產黨問題

　　（一九二四年七月十九日）

　　在共產黨員經過長期辯論，決定了加入國民黨以後，國民黨內部於是發生了容受或者排斥共產黨員的問題。為了這個問題，在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曾經有人提議禁止黨員跨党，想以強迫脫離共產黨的條件消極的阻難共產黨的加入國民黨；到了現在，又有些人責難共產黨員在國民黨內組織黨團，佔據了國民黨的重要地位；為了排斥共產黨甚至於印刷傳單，秘密開會，凶毆黨員，鬧得像煞有介事的樣子。

　　對於這一件事，我願意發表以下的意見：

　　第一，國民黨倘若認定了他自身對於國民革命的使命，倘若認定了他自身應當提攜全國進步的民眾以從事于國民革命的使命，在今天革命勢力還很薄弱的時候，正應當多向各方面活動聯絡，本不應當有排斥共產黨不使加入合作的道理。在國民革命成功以後，國民黨與共產黨的交誼如何，今日誠無從斷言，然而便令將來或者兩方面有不能合作之一日，這究竟是將來的事，在國民革命未成功以前，便鬧什麼分家問題，未免太早得很。

　　第二，國民黨倘若定要排斥共產黨人，亦不是絕對不可以的；不過至少國民黨為了這樣革命，更要自己認清楚自身的使命，更要加重些自己的擔子。國民黨是革命的政黨。為什麼革命？為謀廣東軍政界地盤的擴張而革命麼？為擁戴孫中山先生個人而革命麼？倘若是這樣，那便與南北一般不顧民眾利益的軍閥有什麼區別？我們只知道三民主義是為全國民眾謀利益的；孫中山先生與他所統率的民眾，是為全國民眾的利益而奮鬥的。然而現在一般排斥共產黨的國民黨員，居然會說出共產黨員要國民黨對帝國主義與軍閥不妥協，這是破壞國民黨；然則自認國民黨是對帝國主義妥協，對軍閥妥協的政黨麼？果然如此，那便與頭髮黨、馬蜂党有何區別？拿這樣立腳點來排斥共產黨，那便無異自己證明他們連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是什麼都鬧不清楚了。

　　第三，國民黨縱然要排斥共產黨，亦只好就那些確實已經名隸共產黨籍的人使他退出國民黨，至於對於那些明明是純粹國民黨而略略有共產主義思想的人，乃至那些明明是純粹國民黨而僅僅主張容納共產黨合作的人，沒有因為排斥共產黨的原故一併加以反對排斥的道理。然而現在那些主張排斥共產黨的人，把一切反對他們的人都指為共產黨，又立一些共產派准共產派的奇異名目，欲為一網打盡之意。因此，不但一般思想比較清醒進步的青年都被目為應排斥的共產黨員，不但邵力子先生被指為什麼共產黨的副委員長，便是與孫中山先生多年患難相從的汪精衛、胡漢民先生等亦會被指為共產黨。這顯然可見所謂排斥共產黨不過是他們威協異己的一個武器，根本便是要掃滅國民黨中一切比較進步的勢力罷了。

　　第四，共產黨的加入國民黨，他們的理由是很顯然的。共產主義並不是什麼時代什麼產業狀況之下都可以實現的。他們的大師馬克思是一個唯物史觀的學者，他相信共產主義是大生產業發達以後必然的趨勢，然而亦只有大生產業發達以後才能夠達到此境地。共產主義並不像一般唯心派的烏托邦論者，他們並不相信在中國未能打倒外資，發達自國產業以前有任何方法實現他們的主張；所以他們因為熱心靳求他們主張的實現，還是不能不希望外資的早早打倒，自國產業的早早發達，因此，他們認定了眼前最大的急務，是盡力與國民黨合作，而且擴大國民黨的組織與勢力于全中國民眾。這中間雖然動機是與純粹國民黨不同，然而他們對國民革命期望心的真誠，恐怕不是那些靠國民黨招牌以自營利益，自植勢力的浪人政客等所可望其項背罷！

　　第五，共產黨人為了要促國民革命的早期成功而加入國民黨，他們自然要有種種計劃，用種種機會，影響一切比較進步的國民黨員，幫助而且督促國民黨員切實的做國民革命的工作。他們為了這些事議決種種議案，這是他們獨立的黨的活動，國民黨並不曾禁他們跨黨，亦並不曾要求他們將黨解散，那便他們這些議案，與純粹國民黨員在黨內另有小組織的完全不同。而且便就國民黨員所獲得他們的議案印成小冊子的而言，他們並沒有一句話要引導國民黨做不應當做的事情，他們無非誥誡他們的黨員要謙慎和平的與國民黨員相合作，應多做切實工夫，少作無謂爭執。像這樣的話，亦可稱為是破壞國民黨的證據麼？他們為促成革命而加入國民黨，他們自然不能不盡力使國民黨的內容更充實更進步，然而這樣都居然會不見諒於少數國民黨員，他們不但認這是破壞國民黨，而且在他們在南方大學秘密開會時所發的傳單，更在小冊子原文以外自己加上一些煽惑一般國民黨員的話頭，又寫上許多「注意」「大注意」，似乎表示共產黨人要督促國民黨實踐國民革命的工作，要設法與國民黨避免不必要的衝突，通通是大逆不道的樣子。國民黨的國民革命，還是一句騙人的話呢？還是真有這個決心？倘若真有這個決心，會怕人家督促自己做這種工作嗎？會以為人家有這種督促是侮蔑了自己嗎？會因為人家利用這種地位來督促自己而感到有亡黨之痛嗎？

　　第六，共產黨人現在需要與一種國民革命的勢力相聯合，他不能不注意到十餘年為國民革命支柱奮鬥的國民黨，然而他不能籠統的承認國民黨在國民革命運動中的地位。國民黨的明達領袖，確實是真誠勇猛為他們的三民主義而奮鬥的。他們的言論行為都表示著他們堅忍不撓的精神；然而一談到他們黨的活動，卻有許多不滿人意的地方。這樣的原因是很易知的。有少數老資格的黨員，因為他們的思想與年齡一同老大了，所以他們失卻了少年時的革命精神，不知不覺的傾向於苟且妥協的方面；而另外一般偶然歸到南方勢力下的政客官僚，他們本來做夢都不知道革命是一回什麼事情，在他們的腦中，國民黨的三民主義只是一個騙人幌子，實際只是與頭髮、馬蜂等黨一樣是爭飯碗的東西。他們這樣的人與這樣的思想佔據了國民黨內部，於是實際上國民黨幾乎沒有法子與那些私黨分別了。然而這是不足以汙損國民黨的。孫中山先生等百年如一日的少年精神，曾經屢次為要刷新國民黨內部而改組國民黨，這一點令一般共產黨人明白國民黨終究有代表國民革命勢力的可能，所以終究認定了有他們加入國民黨，以幫助完成孫中山先生等志願的必要。他們加入國民黨，是根據於他們的要促成國民革命；那便國民黨只要一天還真有志于國民革命，在他們自身方面，終是要加入的。實在說，只要國民黨一天不變成完全像頭髮、馬蜂等私黨，共產黨人終不肯放棄國民黨方面的工作的。你便明白和排斥他們出去，他們為了促成國民革命，終究不免要秘密的參加進來。他們總要幫助國民黨，督促國民黨，早些完成國民革命的工作。除非國民黨真個不做國民革命的工作，把廣州一隅自認為與奉張漸盧一例的事了，然後共產黨才會死心，設法另謀創造國民革命的勢力。

　　所以本於上列的各種理論，可知共產黨的加入國民黨，他們的加入國民黨而仍舊保持他們的獨立活動，這是不足奇異的事情。為國民黨計，倘若是真心要做國民革命的工作呢，在今天沒有懼怕，或者嫉忌共產黨人的理由，共產黨在今天，任便有什麼神通，他們只能做成國民革命；然而利用他們幫助與督促的力量，國民黨理想中的國民革命正可以早期完成，何至於因為他們的幫助與督促，反對有什麼亡黨之痛呢？

　　然而在根本並不要革命的那一部分國民黨員，他們的思想方式完全是兩樣的。

　　他們自己不作革命事業，人家要求幫助他們時，他們說這不是亡黨了麼？於是不但共產黨人來幫助他們，謂之為亡黨；便是純粹的然而進步的國民黨員來了，亦謂為亡黨。醒醒罷！國民黨是為國民革命而存在的；倘若國民黨根本忘了國民革命的使命，這才是亡黨呢！我們還是祝國民革命的國民黨萬歲！

　　載《中國青年》第四十一期

　　署名：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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