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的地位|惲代英

教師的地位

　　（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四日）

　　古人說，「師嚴然後道尊。」說：「民生於三：父生，師教，君食。」說，「事師服勤至死，心喪三年。」君父師的三綱學說，倒是三代時很流行的。現在君綱已根本推倒。漢後夫為妻綱的學說，亦抨擊無餘。父為子綱的一說，且漸漸搖動。只有忝列於天地君親的末位，家屍戶祝的「師」的地位，究竟是怎麼樣？許多人以為關係小，而不屑置論。其實關係何曾小呢？一般為師的，不自知他的位置，時時覺得他是比學生高一等的人。一般為學生的，亦不知教師的位置，時時覺得他是比教師低一等的人。這種高於「人」，低於「人」的觀念，便是一種官僚同奴僕的精神，便是平民主義的大仇敵。教師不自覺的說話像訓諭一般。學生不自覺的，寫信像稟牘一樣。彼此誘惑，忘其所以。

　　常人說，師以傳道成我的品格學問，所以不能不尊。現在無論凡為師的，未必能都達到這目的，即令能達到這目的，也是他對人類應有的一種責任。譬如，官吏應該維持秩序，沒有因為他維持秩序送他「民之父母」的匾額的道理。即如華盛頓是美國開國的元勳，究竟雖受美國人的尊崇，沒有被美國人承認做父母祖先的話。威爾遜雖名震全球，美國人亦只稱他總統，沒有人稱他大總統，更沒人稱他極峰、元首。喜歡無道理的恭維人，喜歡無道理的受人恭維，這畢竟是二千年專制的遺毒，不是平民主義底下應該有的。自命為先覺的學界中人，卻自己犯這毛病嗎？有人說，把尊師的道理廢了，學校秩序不易維持。這譬如君主時代說，廢君主，秩序不易維持一樣。究竟現在怎麼樣了？維持秩序，不一定要高一等的人，有時低一等的人亦辦得到，譬如門房僕役管理門禁一樣。所以民主國的官吏，雖然是公僕，卻一樣能執行職務。因為執行職務是職權的關係，不是階級的關係。我想，做教師的人，應該把真品行真學問教學生敬、愛、信、化，秩序不待維持而維持了。靠權力已次一等了，靠勢力更不足道。我以上所說的，是自覺為真理上的討論。

　　我常說「師嚴然後道尊」，這話亦本有理，然而那種尊法，譬如束之高閣，有何用處？反不如師和而道行也。再我以為稱「師」，稱「先生」，他這等名詞，漸成為尊崇的抽象意義，仿佛至少同骨肉的父兄一般，亦是很不妥的稱呼。所以我于寫信時，每每力勸同學不要向我作這稱呼，既為野性使然，亦覺得如此可以免自己無形養個高於「人」的謬誤觀念。自然，我所盼望同學對於我的這種辦法，不能盼望同學對於別的教職員都是如此。因為教職員中，未見能人人都深悉這道理，所以事實上有些不能不勉強仍照尊師的道理做的地方。但是我盼望同學：（一）切不要把尊師的道理待我。（二）雖然要用尊師的道理待別人，要知這是不得已的辦法，不要太自卑了，養個低於「人」的觀念。（三）守秩序，守規則是應當的，不是由尊師而發生的。（四）自己做教職員的時候，切不要勉強人尊師，以養成高於「人」的觀念。

　　選自惲代英一九一九年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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