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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日記(3)


  二十一日 星期日

  九點起,人微不適,赴校。招呼退費。清帳。閱《學生雜誌》:《吸力》。

  領薪一百三十餘串。回家,聞午庭丈暴卒。又子奮弟足軟不能立,並不能跪,真家庭之厄運也。

  來校偕禹功出,購物至蔭樓處。又在是法處少憩,回校。

  二十二日 星期一

  七點餘到校,招呼自修會。作各班課程調查表。調查六、七、八、九、十班博物、數學。茂公英文已習百餘課矣。退膳費。作分類簿記,請成章填寫。清本室書物。

  今日上午七時許吃油果八條,直至下午六時回家吃飯一碗。

  作《從頭起》。

  二十三日 星期二

  八點餘起,食粥後赴校。招呼自修會。人仍不適,吃飯無味。為伯平尋檢文典疑問。作《從頭起》、《金錢問題》。寫致子強弟信。寄《新潮》款伍元七角五分於北大出版部,前帳清訖。核帳。

  仲清的模範行為。

  前幾年,仲清的一家人都說仲清是傻,仲清的先生和同學都以為仲清是傻,仲清自己亦以為他是傻。我看見他可愛的地方是知道向上,誠實謙和,我很覺得他是有希望。然而他在我家裡住了半年,他的稚氣、惰氣,究竟教他得很少的益處。去年暑假,在啟智圖書室同希葛住,他接續讀他寒假讀的英文,居然讀得很有成功。然而那時他還不願意學幾何。後來離開學不久了,他忽然對於幾何感了趣味,後來幾何亦被他趕上了班。他那時代數還不見好,到臨考前十幾天,他忽然又要從頭趕起,到考的時候,居然又被他趕上班了。他的行為可喜的是肯從頭起,堅毅勇猛。幾多功課,人家兩三年學的,都被他一兩月或十幾天趕上了。這不是很可讚美的成功麼?

  最近出乎意外的他的進步是,肯用全力做事。他上學期雖經我與希葛幾多勸誘,總不做事,這回希葛反勸他少做雜事。他得了做事的趣味,反轉不肯罷休了。我看他做事很負責任,並於做事中間,很覺悟自己的缺點,他亦很能注意同力合作的修養,這是很有希望的一步呢!

  雜感(二十三日補記)

  我寫信子強弟,告訴他子發弟腳痿了,站不起來並跪不起來。我回想對這件事體,我應該負怎樣責任呢?子發弟自從得了痰厥的毛病,不多做事,亦不多說話。本來是一個殘廢的人,然而前幾年我間或同他上街,又我同子強弟在家,傍晚他亦常在庭前散步,所以還有用他腳的地方。自從我忙互助社,在家時便少了,接著做學校的事,早出夜歸,甚至多日不與他見一面。子強弟又到南京去了,家中留他一個,所以越發陷入悲慘的狀況,用腳的時候越發少了,人越發糊塗了。固然病久了,自然加重些,然而這其中明明有我的罪。現在他到了這一步田地——他同子剛兄,是我在天上的母親生前時時掛念而且為他們犧牲了性命的人———他仿佛似待決犯一樣。我還記得,母親初去世時,我每念著母親的一片苦心,所以逢子發弟發病時,雖是半夜,還要掀被單衣而起,招呼他。我那時似乎有母親保佑我一樣,簡直不曉得冷。然而起來看亦無益,而且亦設法幫助他,後來漸漸亦就不起來了。這或者是我天性薄的原故麼?

  有一天,子發弟蓄指甲很長,發病時碰翻了,所以很不舒服,我很覺得是我的罪。我知道,若是母親在時,決不讓他這樣。我從此以後,時常記著代他剪指甲。然而我替他做的事便只如此而已。他時常想在街上去玩。然而我總很少的時候可以同他玩。其時,我可以說我沒有時候麼?我並有閒暇的時候,寧可同朋友玩,因為同朋友玩是有說有笑的,同他玩便是完全一種無味的犧牲。因為他是不很說話,而且精神亦不很清醒的,他實在是一個可憐的人。然而,我因他是這等可憐,卻待他還不如朋友了,這是一種可原諒的罪過麼?咳!替涼德薄天性的人做兄弟,真是不幸的事。

  現在他已經死了差不多二十天了,我曾同朋友上洪山玩,卻不曾到卓刀泉看他的墳去,我把什麼臉對子發弟?把什麼臉對天上的母親?

  二十四日 星期三

  八點餘起,赴校招呼自修會。人仍不適。招呼退膳費。錢介磐來談。為週刊作新聞稿及本學期學歷。寫伊文思信及海琴、香雪兩處信。寫仲甫信。

  二十五日 星期四

  近九點乃起,人仍未全愈。食粥,赴校招呼自修會。出,還錢岳父,依陽曆逾限二日,依陰曆逾限六日,無信之人乎?可恥也。以後宜於有金錢期約,寧死無渝[逾]約。匯香雪、海琴、伊文思處信。買傘及鎖。鎖恐系日貨,又一過矣。楊楚生搬來,稍談教育事。核對《教育旬刊》印稿。

  BeingsickinthebodyIgototheschooleverytimeWhenduty callsme,Igotothestreeteverytimewhendutycallsme,I〔……am……〕likeasoldierface〔facing〕thedeathtofightinthefront ofthefire〔andfightingonthefront〕.ButIhopeIcanaskleavefor onedayor〔……perhaps……〕Iwillaskleaveforonemonthin sometimeperhaps〔inthefuture〕。

  (雖然身體不適,每當責任召喚我的時候,我(還是)來到學校,每當責任召喚我的時候,我(還是)走到街頭。我好像一個在前線上面臨死亡和戰鬥的戰士。但我希望能請假一天,或者在將來請假一個月。)

  二十六日 星期五

  代售《時事新報》,從九月念[廿]一起,已收李成桓君一串文,仲清、幼楨各取一分。

  早,招呼自修會。午回家養病。事多不可追憶矣。覺悟。

  我今年很有些覺悟,如人不但應原諒人,且應寬宥人(五月十四日記)。應求善處於不圓滿的社會(五月十六日記)。應預備活動的修養(七月二十四日記)。應覺我們是中國惟一可靠的救星(這是遊廬後最大的覺悟)。其實說起來,這並不是我覺悟了一個什麼新道理,這道理多少我原知道,但是我以前只仿佛是知道know〔知道〕,現在我簡直覺得了feel〔感覺〕,不但是覺得,我簡直像看見了一樣see〔看見〕。所以我說我覺悟了,便是說我從我含糊籠統的知識中間,得了個真知確見的知識。所以我們人的知識,每每是含糊籠統的,我們自己以為我知道了,其實並不能算是知道,因為只有覺得的簡直似乎看見的,那才是真知道了。我經一番覺悟,便多一番真知,在人家雖看得似乎不配覺悟兩個字,然而我自己受用不淺了。

  二十七日 星期六

  今日臥病。下午成章來核帳,餘幾不能坐起。僅小病而累人若此夫。

  子發弟病狀頗不佳,雖然服藥,而痰湧作聲,氣息不屬,竊念弟因病廢一死,亦可謂解答,惟二十餘年兄弟之情,殊不能堪矣。

  二十八日 星期日

  今日臥病。成章來,為核帳也。

  子發弟病革,竟于下午五時棄世。吾先數時許已搬至父親後房居住矣。吾擬挽子發弟一聯:

  「問天何心?他廿年煙樣光陰,既拙既癡還短命;一死亦罷!願來生再作兄弟,無災無病到白頭」。晚伯言、仲清、成章、禹功來。

  二十九日 星期一

  今日子發弟入殮,吾不知悲從何來,嗚呼!吾可以告無罪于子發弟者,只此一付眼淚而已乎?

  上午睡床未起。下午子發弟入殮。後力疾負[赴]校,編課單未成。

  三十日 星期二

  今日子發弟出棺,吾病不能送,嗚呼!何以為人兄,僅送至東門坡而回。

  訪鐘志吾先生(超學)不晤。訪宋若海,久待乃晤,談訂課單派法。歸,志吾在校,少談。編定課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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