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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日記(1)


  一日 星期一

  六點五十五分起,赴校。叔澄師先問各同班職業計劃,多願表服務母校意。餘惟言對於職業有兩種懼心:(一)能力未充。(二)品格恐喪。後又問家庭狀況,餘告以每月敷用,惟虧累未清,又個人亦需用費,然金錢與品格比,尚寧重品格也。又問願擔任教科,余言國文、英文、修身。又欲即定局,餘告以具體計劃未定。餘為品格起見,不能預允彼,允商量。退,與互助同人暢談我之意見。在校進食後,偕香浦、聘三渡江,取劉敬於款,不得。買汗衫、牙粉,回至仲清處留飯。至校與壽民談,勸其改庸弱之點。與厥明談,謀業宜急,亦宜擇與人交,宜捐怪癖。回,寫安稟及致英父信。記日記。

  今日與互助同人之談話綱目:

  (一)要求為長時期自由談話,望同人亦有此項談話。

  我由此社得益(道德上,才能上),得人敬。願同人亦如此,庶免利用同人而私己。我與同社人為學生時代最後修養上之真知己,亦為遊戲之良侶。故望以有效言語有所效益,亦有恐妨將來交際者不得不言。

  最後之一星期我弱點之暴露(昨日日記),我不知之過失,同人或諒我,或自謙,或以自己亦不免而不言。我願自白,非飾過吝過者。在社所改之過失:(一)嫌惡人。(二)無恒之助人。(三)不忍耐。(四)不活潑。(五)忌妒。(六)忠告過激。(七)不熱心國務。(八)能受言改過。願以後函告,或今日面述我之過失。

  對於同人之批評失當或稍切,望同人勿灰心或生怨。

  希葛之自律助人,急公不忮,非我所及。惟悶皮氣、稍燥,或易敗事,灰心、雜想又傷身。

  湘浦之勇進求益不伐。惟僅少數校友來求教者,乃得其益(校中不少如黃社之人)。事關己未躁懌矜平。不能升學則現備普通國學根本,將來再專研亦可。無徒憂慮,失興趣。

  養初之向上、力學、忍讓、助人,餘所見惟一之能預備將來者。惟多爭氣,雖失不全在養初,然事不貴爭,爭氣恐為將來之累,諫人未能委婉。

  成章從過失中來,沈摯苦行可敬,惟須能耐失意事。事觀其通,情求其平,勿縱情以自戕人,可淡不可悶。

  聘三之勇為,而有趣味以副之為已,智而有恆。惟躁而易怒,此灰心失友之道。我忠告不多,一恐惹起灰心,一亦愛而不敬,故不責難,此非聘三之福也。勿徒欲遂己意,勿常欲他人作我同一之工作,須習任勞任怨,任瑣事之無味者,因此乃作事之最要部分也。常顧友誼,勿說破壞話,不能全改亦須勉改。

  蘭軒亦能作事肯作事,有用人。當注意勸其助人作獨立會社,以發展其性格能力,其他情形未審(蘭軒已歸)。

  雲鵠勇猛向上,惟不重,故似偽,不見信於人。勿好奇,勿剛愎,以希葛,湘浦為切磋之資,庶有成德,免入歧途。

  理恒性情未審,惟覺勇猛真摯較他人不如,大抵入世稍深,欲改不能,可常以高尚品格自期自律。(未完)

  二日 星期二

  八點餘起,至校久待。與仲清論其家事,吾實愛莫能助。惟欲仲清不以多得我助為嫌耳。約十二點行畢業禮,有演講,後偕伯言、景陶至餘家,飯,商校事。四點至校,待叔澄師直至旁晚,乃與叔澄師、伯言、景陶會議校務。漢西師亦列席,為竟夕討論。教務改革的大規模已定,大約弊去太甚,先求此校及同學不至失望,其餘課業外,亦多改革計劃,則隨時進行。大抵現所最注意為信賞必罰,以恢復威信。通學生方面情意,以引起愛校心。余則以小心虛心待同事,以實力愛力待同學,以不求急、不專信、理想改良於不知覺間為改革之標準,而望三五年間全然改觀。今日叔澄、漢西二師,頗開誠佈公,事有可為,令於熱潮湧起,職業定,心亦安矣。十一點回,寫稟及致子強弟、飛生片,告以今日情形。又寫致葆秀信,又片商伯言校事。

  三日 星期三

  晨五點餘起,錄致葆秀函。養初來,為京校津貼事,令餘介紹往見夏君。吾望養初能養真才,將來為本校理科方面盡力。仲清來,乃偕往上墳,冥鈔仍大抵如前次。吾惟于此等處向葆秀盡情,明達當不譏我無益而迷信也。十二點餘祭葆秀,即飯,至校,與香浦、希葛、聘三至青年會。又偕鳴九、元龍、雯初及張維藩君渡江,至江華輪上岸,購汗衫。至青年會,飯。與香浦談,至少基督教徒之作事方法,可以注意,因其成功如此大也。七點上船,與雯初談,欲以教育改革地方,非自己研究教育,以此事己任,並結同志不可。餘擬在外睡,後竟仍得一矮鋪。船行後,風大起,我所住竟成安樂窩,可見禍福無定也。睡極安適。

  續二[一]日未完稿。

  仲清向上,服善言,惟能力不堅定,太輕,宜學成人態度,常勉強自己。(說此時仲清未來,故吾以其家中情形告同人,請同人視吾私情常助之,勿輕棄之。)

  以後之互助社友,宜互愛敬,互原諒(因人各有長短,而同居則短尤易見。不諒不敬勿以維持交誼)。宜棄短取長則得益,宜設法糾正其短,勿僅為愚直之忠告。不同之意見互讓,或各行其是,務少爭。爭而得人同意,亦不如隨時之指正忠告發人深省也。切實平正以作事,此我不如同人者。然以後尤應請同人注意,勿結怨學校,勿失信用於同學,常扶助之。每會秩序必莊嚴,此此社長久之道。常設法整頓社務,勿放棄不顧或僅作悲觀。友社宜敬愛,勿形容而輕鄙之致互相嫌惡。非畏人而如此,為助人而如此也。盡能力以服務,至少以鼓動全校為目的,勿忘每次所受刺激後所生一愛國之念。

  畢業他去之社友,自知結社之益,宜先交同志(擇友可嚴不可苛,有向上性人皆可交),常為他人述我等之結社,雖只有一二人,可即結條約以互助。注意品行,庶易見信於人,亦免將來道德上難題。如未用不正方法助人者,以後拒絕不正之助人自易。有三四同志即可結社,互助之力乃大。結社切勿拘拘形式名目,因結社為我,非我為社,不比傳互助社教或傳他種教也。能引此社為我社同人之友,因起各社之互助極佳。然不能則亦不必拘定,注意上一則所雲,因結他種社仍有用也。

  我所疚心之事,此社只少數社員,雖人人皆覺得益,然社外未得此社之益者極多同學。我所敬愛之人不能設法使入此社或與結他種會社:(一)各班感情未孚。(二)同學平日或有嫌惡我之態度,或以結高班人為友為嫌。(三)自己驕氣未除。(四)不善交際。又我行為上有各種特癖或關地位不同,或關才能殊異,亦有可議之性習。如喜易忘形,遊行好與同社相親,非互助之道等(遊廬,此等癖請希葛、湘浦糾正),非同人所宜仿效,此皆望同人代我補過。

  我對同人之希望:(一)盡力維持增進自己之品格,勿受逼迫或引誘而改變,因將來之品格較今日重要也。(二)盡力助人。(三)盡力愛國。(四)盡力愛正義,勿為偏僻之愛國者,不顧正義。此四事或同人有不能領略者(此時雖以為然或不以為重要),然於已領略者必力行,未領略者留於他日思之。

  對於我個人之事務,此次為主義犧牲一切便利,甘受一切不便利,而赴滬同人,將來如受逼迫可思我此事(因言此時職業未定)。無論互助社存在與否,願與同人為永遠的真正的朋友,常願答覆同人各種之問,於作事立身之方法尤願答之。苟我可助人,苟為正當之事,苟我力所能為,我願盡力助人,勿論為本社同人否。職業方面尤願盡力。如為正當之事,同人不必以求助自餒自恥,因互助乃當然事,非不情也。如介紹他人求助,亦不必慮我不允,吾意引起對於無論識否之人,引起正當扶助之事,亦大要事。亦願同人在正當方面受我之求助。無論我在何地位,願同人忘地位之殊異。總之,除我改變品格外,望同人勿以為不足友。我有緩覆信癖,亦恐多事耽擱,望勿即疑我情疏。如恐我延覆,最好注「速覆」二字。

  此難得之機會,故言之惟恐不盡,惟恐不足動人,望同人勿以其太多話而不注意。吾睡而複起,自夜十二時至二時預備此稿,望勿視為信口胡謅(同人亦久待我,因是日叔澄師正與本班人談話也。後同人又犧牲一餐之飯,以竟聽吾說,此後同人又稍多互相規勉之意,對於我,養初則以為宜注意要言不煩,此亦對症藥也)。

  餘等之誇美基督教,無非吾等向善之心,取益之道。實則吾等所誇美者,不過最少數高尚之基督徒,而此等基督徒在此處又特顯其高尚之品格耳。若雲基督徒皆有能力,有品格,是烏可乎?若雲非基督徒皆無能力無品格,必不及基督徒,則古來一般忠烈之士,將何以處之?故人患無實心。苟有實心,非基督徒可為良也。苟無實心,基督徒猶不可為良也。至宗教之祈禱信仰,自有特殊之作用,然非真宗教家不能得此作用。

  四日 星期四

  晨四點餘即起。約七點船到九江,偕眾至公事房,交代行李。偕希葛、香浦、聘三至聘三家中,吃面與飯。偕行至十裡鋪,換草鞋。至新橋,脫襪作水嬉,鳴九、元龍且赤身浴焉。餘褲多濕,且行且幹,又以赤足穿草鞋不便,並草鞋脫之。行至蓮花洞,乃穿草鞋上山,共約計三千三百五十層。希葛居山間之人,亦歎其曲折無盡。湘浦以為欺人之山,因在山下見前面之山為如何高,直至蓮峪看前面之山,仍如何高也。吾等且行且洗足,歇蔭進食。餘較去年能耐勞多矣,不以為甚難也。過分界處,乃換鞋襪。四點至青年會。吃飯後,吾等寫致互助社未來之六人之信,每信四人合寫,居然遊戲事也。餘又書稟及致子強弟、飛生、伯言、長青、叔澄師各一片而睡。

  五日 星期五

  清晨因甚寒,起,吾以為此次當較去年為暖,居然與去年不相上下。起寫信,記日記,七點粥,八點開會,會後偕希葛、湘浦、聘三、雯初、慎初、墨生至牯嶺亭中。與雯初談,生明年遊衡山之心,未知能如願否。遊中國街,吃八個包子,肉包子乃去年未嘗得之味也。遊租界,長驅直下,同人又赤足在溪河中行,初覺冰足,後反覺其有味而不欲起。我覺聘三以兩膝跪水中,衣雖稍濕,有味也。行至租界盡處,知黃龍寺不遠,然不知其途而反。後問人知僅二裡,乃隨之行,果曲折而至一椽小屋也。屋中有石作龍狀。飲茶後,觀其屋外娑羅柏二株,五六人才合抱。又公孫樹(即白果樹),雯初言,中日特產也。下見石刻「降龍」字,距龍潭僅數武,不知路而反。又至萬曆碑亭,聞山中多虎,有戒心,慎初尤甚,乃反,至會五點餘也。飯後浴。開會。後同人談虎。又寫信一封致景陶。

  六日 星期六

  清晨起,記日記。唱歌。粥後查經,參議會,體操,演講會「誠」。午餐。偕湘浦、希葛、聘三、墨生、雯初及同會六人至禦碑亭,觀明太祖所制周顛傳真,怪人怪事也。風極大,振衣欲人倒。此亭胡瑞霖新加茸,工未完。下仙人洞僧室中,有廬山全圖。惜無刻售者,可惜也。又驅赴天池,先至其殘塔處,從塔洞中穿過,下數武,有石刻「陽明詩」。又有石刻「麗穀亭」。至天池寺觀龍魚,得見之,似小金魚而圓肥。又至岩側寺,僧言,明祖從對山借天橋過來,橋隨過隨收,陳友諒至,明祖隱庵中,蜘蛛為結網。進者及反。又言山中黑豆殺人馬,陳友諒所種,豆芽明祖所種,亦姑妄聽之也。側有文殊台,亦名回賢亭,此皆去年曾到之處,然仍有味。得鐵瓦一塊。歸,從牯嶺平路行,恰及晚餐,後有交際會,擇業會(林卓然博士演講教育事業,頗佳),代表會。黑夜,風雨,從四五尺臺階上跌下,然全身皆無傷。會中人料理甚周到,可感!眼左略流血,醫生上藥,包紮,遂寢。

  七日 星期日

  六點餘起,早餐。寫信寄仲清、成章、誠清、複初、濬生。與慎初談立志貴堅。補日記。午飯後與鐘可托先生談宗教。餘言不信宗教:(一)因理證未完。(二)因須違背習俗。(三)不便勸人作事。鐘君囑我果有必要時,或試自祈禱,其善誘不倦,可為吾人助人法也。後寫國歌,擬付印,字太小不能印。閒談,閱廬山遊記,作仁社報告。晚飯,擇業會丁立美牧師講傳教為業。又聚代表會。與香浦談,一點成效即是一點成效,莫以無大成效而失望,應以略有成效自勵。香浦首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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