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代英民國六年日記·正月上旬

正月上旬

　　一日　星期一

　　天氣，大雪。早起，十點半。晚息，十二點。智育，閱《婦女時報》二十期二篇。閱《體育》一篇。體育，病似愈。工作，作《論女權》四千言成篇共六千零九十四字。交際，至負生處，告以叔澄師未能擔任《民報》事，時林修君在坐。《女權篇》結構如下：

　　一，女權與女性。二，女性與女子事業。三，女子參政問題。四，男子與女子。

　　二日　星期二

　　天氣，陰。早起，九點半。晚息，十點半。智育，閱《東方》（十月）七篇。閱《東方》（十一月）一篇。閱《體育》一篇。工作，譯《女子自立論》Is it tragedy to be a woman（《做個女人是悲劇嗎？》，代英意譯為《女子自立論》——編者）成篇共一千五百二十九字。作今年日記十八頁。服務，至校招呼私塾發獎事。

　　《東方》十月，《動的文明與靜的文明》篇頗有見地，《歐戰主因與舊式政策之滅亡》，尤先得我心。

　　近日思得「人生目的」問題，可列綱目如下：一、人生本由偶然非有目的。二、人生無目的故無價值。三、人生無價值而不死者以人畏死或不欲死，故此外無其他高尚理由。四、人畏死而求生，則必須犧牲小幸福以求大幸福，即為自利而利社會，利國家，利天下。凡正義觀念均由此起。五、人無為國家天下反其心願以犧牲生命之理，以人為生而犧牲，若並生命而犧牲之，是失其本矣。六、自殺不為罪，以人生本無價值，凡不願自殺而又不知犧牲小幸福以求大幸福者，其愚較自殺尤甚。

　　殺身成仁，在此問題本不可通，且凡犧牲生命者並不能于社會有何裨益。

　　自殺不為罪說極可駭，然理或然。苟理不應然者，吾願將來有他人曉諭我，或我之思想能自告知我，以更可信之理也。

　　三日　星期三

　　天氣，陰。早起，八點四十分。晚息，十二點。智育，溫習哲學及社會學。閱《體育》。

　　四日　星期四

　　天氣，晴。早起，八點四十分。晚息，十一點五十分。智育，溫習社會學。讀《體育》。工作，考試哲學，應作八題，以時促少作一題。交際，往伯父處拜生。

　　George William Knox's The Spirit of the East〔喬治·威廉·諾克斯的《東方精神》。〕

　　Mr．Kipling〔基普林先生〕言，天可滅，地可毀，東西洋之界域不可消滅。此界域非以生產居住之地異也，有其相異之精神焉。

　　亞洲諸國既無如羅馬之政府，又無如十字軍之聯合。雖佛教為中、日、印三國所同有，然盛於中則衰于印，盛於日又衰於中，且各國徒為下流所信仰，故各國間無何等互相關係。

　　歐人以萬有為天所造，人為天之驕子。東方人則以天地為無始無終超越之物。

　　印度人問耶教徒曰：汝言上帝為不可思議，而為言其善，是又思議形容之矣？耶教徒言：汝言上帝不可思議形容，是何異於無物。然此等異點汝學力到後方知，蓋上帝乃惟一真境，其餘人物、神鬼，皆如夢幻，而非真也。

　　五日　星期五

　　天氣，晴、陰、微雪。早起，九點十分。晚息，十一點。智育，讀《體育》一篇。閱《婦女時報》（二十期）四篇。德育，不慎。工作，錄《理學鉤元》及Chautanquan〔晁坦寬，譯音〕。閱《曾文正公》三十七頁（為葆秀訂正所點書也）。考試社會學。交際，伯言來。

　　伍廷芳論孔道。孔道非宗教。宗教者，信條信仰與尊神之存在，而賞善罰惡也。孔子之道，不言精神世界，不言未來生活。雖不於此等加以反對，然亦以為不可知之事而已。故子不語怪力亂神，又言，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HoraceBreeley〔赫雷斯·貝列來〕言，凡思想偏重肉體者易忽略精神，世界最善之法莫如各不偏重。孔子則以為人生已為一極深之問題，彼但研究實用方面事也。

　　孔子講述五倫，敬老慈幼及仁、義、禮、智、信諸德，務以造成善良社會分子為宗旨。

　　耶穌曰，毋抗。敵擊汝右頰者，以左頰向之。訟汝者，取彼之衣以實之。欲汝行一裡者，行倍之。此皆不可行之訓也。孔子則言犯而不校而已。

　　耶穌曰，愛汝之敵，祝汝之仇，善遇汝所憎，如此然後為上帝之子。上帝造日以照善惡，造雨以潤仁暴，且汝愛愛汝者何益，必愛惡汝者，汝乃有足多矣。孔子則曰，以直報怨。又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孔子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耶穌言，施人如汝所願受。此同一語也。言辭雖殊，不足為異。

　　孔子言，人為善，以其善故，不雜以禍福。

　　與樂勤長者言人生意義，並及人生本無目的，故不可強人生。而自殺不為罪，亦不可強人死。故不死國家，亦不為罪。

　　學須實學，識須絕識。近人多有學無識（陋儒並學無之），故不足道。即有識無學，亦未為可。今每有稍能思想即言老莊荀楊，若一無不通者。究之思而不學，每有失當之處也。有學，其識乃圓。有識，其學乃進。

　　六日　星期六

　　天氣，陰，微雪。早起，九點半。晚息，十一點。智育，閱《東方》（十月）五篇。服務，鈔私塾地址一單，中華書局索也。函贈各塾師書券。交際，至岳父處，與樂勤長者暢談，蕭先生亦至。留飯。

　　七日　星期日

　　天氣，晴，寒，雪化水，少頃成冰。據老者雲，鄂中今年奇寒，蓋十餘年所未有也。早起，九點半。晚息，十一點。智育，閱《體育》五篇。交際，子俊偕張炳南君來，至負生處及伯言處。

　　吾對於衣、食、住，各有一種野心，皆由衛生方面著眼。吾他日能有生計，必漸圖此等野心之實行也。

　　（一）衣取輕、薄、暖、短、緊（但不欲其拘束身體）為標準，不拘拘[泥]西式，亦不著令人注意材料。

　　（二）食取有味，而略偏素食。再盤碗分為各份以重衛生。時有好菜與一家共樂。

　　（三）住居宜有大庭院及透空氣日光房間，須有閒步、呼吸、運動及種花等地。

　　常人有餘財不知費用之法。吾自思，如將來生計果裕，必為此消極的享福之法也。

　　八日　星期一

　　天氣，晴，寒。早起，十點。晚息，十點半。智育，閱《東方》（十一日）三篇，閱《體育》一篇，閱《曾公家書》。費用，買袖珍《華英字典》，去錢五百五十文，以譯事必須有《華英字典》，而手邊無一部也。哲學所考，得八十二分，未作之題扣十二分。

　　吾為譯事或教授，皆不可不有更高之英文學預備。所雲預備，非在造就文辭，乃但就言談閱書應用言也。余意能以苦力換學費，在英或美留學數年，必大有所成。惜此事揣之家庭情形，恐做不到。又如他日在鄂垣就事，能同時入文華大學之上院，亦是一法（在上海入聖約翰尤佳），未知事機湊巧否。又如，能於畢業後尋一種常與西人交接之事做，使此言語才自然練出，亦一法也。但靠中華大學及自己多讀西書、西報，雖非無長進，然恐再過年半，終有不足於用耳。

　　九日　星期二

　　天氣，晴，寒。早起，九點三刻。晚息，十點。智育，閱《進步》（一月）二篇。工作，作日記數十頁。體育，浴（錢百二十文）。接美國雜誌社目錄二封。《進步》一月號及飛生片。

　　居室必避西曬之日光及冬季之風雪，故不可朝西朝北。理想之居室，以淺而寬能於清晨受日光為佳。蓋如此，室中光明一如庭院，便於作事，利一。日光曬入室中，無形中消滅微生物不少，利二。自然養成早起之習，利三。可行日光浴法，利四。床上受日光，被褥易免菌害，利五。

　　居家必須有數丈草地。一便散步，二便呼吸，三便休息，四便運動。吾既欲以思想鴻，則草地之偃息尤為急務。吾每擬將來家中設網球場。網球一事，頗為活動，然無危險。每日練習一小時，必有大益。又有便當得彈簧、鐵啞鈴練習之。

　　十日　星期三

　　天氣，晴，化雪未盡。早起，十點。晚息，十點半。智育，閱《進步》（一月）六篇。工作，畫日記至一五○頁。

　　交際，子俊來。

　　操行又為校中嘉獎，可得獎狀。同獎者多人。餘獨放逸無羈，論操行固不敢與比也。餘意此等獎狀，似政府勳章，雖名為賞有功，實則籠絡疆吏之物耳。不然，以長青之純，景陶之正，甯尚不如我耶？

　　吾嘗欲為戶外生活，而主張家居亦可在庭院間作事。凡室淺而多窗者，固較庭院不遠，然究不如庭院之敞。故吾意，非天寒皆可參用庭院工作。至窗戶，宜常開闢，雖天寒不改其常，但用火爐以暖空氣耳，惟有風則閉窗。又按，通氣孔必須設置，則冬季閉窗亦無患。

　　現在校各頭銜匯錄如下：（爛羊頭本無足道，聊以一笑也。）光華學報社副社長，——文科代表，——體育部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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