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論第二章喜劇發展的徑路

第二章喜劇發展的徑路

　　世界史上，古代文化燦爛的民族，為埃及人腓尼基人及猶太人。這些人種，在劇的文學上，到今日還可以追跡得到遺文舊澤，差不多可以說是沒有。像猶太人中最大的文學產品的舊約聖經裡的約伯記（The Book of Job），雖很含有劇的分子，但這不過是一種供我們閱讀的東西，並不是直訴我們耳目感覺的立體的運功藝術。印度的戲劇的發達，在紀元前一世紀前後，大約也許受有希臘的影響，我們不能承認他是戲劇發達最早的地方。中國的文化與戲劇，或者發達得比希臘更早，不過這是于世界文化相關很淺，不能拿來做作現代戲劇的先祖。

　　戲劇發達得最早，完成得最速，形式內容，兩皆豐富的，我們無論如何總要首推希臘民族的功績。敘事詩，抒情詩，美術，哲學等的成就，當然只可以讓希臘人獨步，然而他們在戲劇方面的創造，也是空前絕後的。形式的完整，著眼點的切要，文辭的華麗，斷非二千年後的我們所追趕得上。原來一種藝術的產生，與環境民族性有關（參看法國批評家特奴Taine之批評原理，）希臘民族的戲劇，所以能夠這樣發達，也有幾個原因：

　　第一，希臘人本來是劇的民族。他們是現世主義者，以現世的完全生活，為人生的理想的。因為他們對於人間的喜怒哀樂，都抱有直接的興趣，所以對於戲劇所取的態度，與對人生的態度一樣。若使人生是率真的說話；那麼戲劇也是率真的，這就是他們希臘人的想頭。

　　第二，他們所處的山光明媚的天然環境，使他們的明晰的頭腦，不致傾向到悲觀厭世的一方面去。他們用了他們無限的元氣，來享樂人生。

　　第三，他們因為天然環境的關係，喜歡輪廓鮮明的造型藝術。朦朧曖昧，雨韻悠揚，不容易捉摸的東西，不是他們的所好。所以與其重視雕刻建築；與其吟諷抒情詩，不如觀看戲劇，就是希臘人民一般的通性。

　　第四，希臘人的宗教，是促成戲劇的一個最大的原因。他們的神明，是和人相去不遠，也有喜怒哀樂，嫉妒猜疑等情感的。不過神明，比人稍為有力，稍微偉大而已。因此他們的宗教，實在是和藝術很相接近，而藝術中的戲劇，尤其是人神共樂，上下相交的一個最好的媒介物。

　　各種藝術是從宗教上發源的居多，尤其是希臘的戲劇，其起源是從三月裡的酒神（Bucchua或Dionysos）祭而來的。當初大約不過是一種裝扮很簡單的合唱團而已，其後演而進之，壯麗嚴肅的希臘戲劇就發生了。

　　酒神一方面雖系歡歌舞蹈，促成男女情交之神；然而一方面也是職掌農產繁殖，包含牛羊稼穡之神。所以對話很少，歌詞很多。合唱團長對團員講的話，後來就變了對話的濫觴。對話者分離成為演員，一個不夠，再行增加，於是戲劇就有起定形來了。

　　希臘的劇詩人，亦應運而生，意識人才蔚起，在今日我們還能諷誦他們的作品，感佩他們的辭藻，有四大作家：

　　一，伊士奇（Aeschylus，534—456 B.C.）希臘之最大悲劇作家，系創始用第二演員者。其文辭雄厚偉壯，寫運命的嚴肅，神話世界的離奇，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他的戲劇傳者七篇，以Prometheus Bound及Agamemnon，二篇為最佳。

　　二，索福客麗（Sophocles 496-406 B.C.）為純粹值性格悲劇作家，其劇傳者七篇，以Antigone, Electra, Edipus Tyrannus , CEdipus Coloneus等為佳。

　　三，幼裡批底（Enripides，480-406, B.C.）為希臘悲劇作家中之後起，結構之巧妙，遠為伊士奇所不及。唯劇中帶有頹廢色彩，故在古代不甚見稱，而近代人讀之，頗有為他所動的地方。戲劇傳者九篇，以Iphygenia in Tauris Andromache為最有名。

　　四，亞裡斯多芬（Aristophanes，448-380 B.C.）希臘之最大戲劇作家。其一生事蹟不傳。據說所作戲劇，共有五十四篇，至今傳者有十一篇。有子三人，皆為戲劇作家。亞裡斯多芬值諷刺嘲謔，實為希臘之所獨有。著作以Clouds，Wasps，Birds，Frogs為最有名。

　　希臘之祭禮有春秋二重。陽春三月，外賓來朝，希臘人欲誇示他們的文化，種種遊藝，預備得無微不至。戲劇有國家主持，祭典長有國家於前一年七月中任命，合唱團長，必由市之豪富中選出，因為要養成十五個合唱團員，所費很是不小的原因。祭典大約執行六日，舉國往觀，商賈百姓，全行停業。當選之劇詩人與祭典長同列，所受榮譽，遠在執政者之上。國民全體，對戲劇亦和對神明一樣，毫沒有輕視玩弄之心。我們在這一個地方，就可以看出希臘戲劇的所有能夠發達得那樣完全的原因來了。

　　希臘文化的後繼者羅馬人，為崇尚實際的國民，只以征服外國，處理政治為事，所有對於戲劇，國家不加以提倡，人們易不知愛護，有加以基督教的勃興，視希臘人的戲劇為邪教徒的產物，橫肆抑壓，所以莊嚴完美的戲劇，三百年來為希臘國家社會國家的最大盛事的戲劇，就不得不日就湮沒。其後複經羅馬的黑暗時代，一切文化，消亡殆盡，可憐本來是民眾的唯一享樂品的戲劇，也不得不歸入少數人的掌握，差不多希臘人的余澤，完全絕跡與人間。像這樣的狀態，繼續了一千年。

　　然而戲劇的產生，系根於人的天性。斷不能永久消亡，所以當第十世紀的前後，歐洲各國，有一種變相的戲劇起來。相傳三四百年，到了十四世紀末頁，已經播滿全歐，根深蒂固了。這就是由從前壓迫希臘戲劇的教會裡發生的宗教劇。

　　中世紀宗教劇的發生，本來是為使一般人民瞭解宗教起見，有僧侶排演的上帝創造世界，始祖犯罪等經典的故事。後來因教會地方太窄，僧侶演法不佳，漸由各市的公共團體，於春天的復活祭，秋天的感謝祭和冬天的聖誕祭日，特別經營了。於是專門演劇者也日漸增加，專門演劇的地方，也漸次設立起來，劇的內容，也是一天一天的變革發展。到了後來，就有所謂道德劇發生了。

　　道德劇的內容，系脫離經典的故事，完全把道德來具體化，使一般人民知道善惡的報應，上帝的攝理的。當時這一種戲劇，簡直莊嚴，一般民眾，皆能欣賞，產不多近代人所說的for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of the people的三個條件，已經開始萌芽了。

　　嗣後二百年間，宗教劇道德劇因宗教的腐敗，漸失去其生氣，於是震動歐洲的睡夢的文藝復興運動，狂飆突起，戲劇的徑路上，又開了一個新生面。文藝復興運動（Renaissance）是自由研究，現世肯定，希臘羅馬古典復活的新生運動。歐洲各國，當時大抵都受了這運動的影響，在戲劇方面，自然也不得不因此一洗陳腐，轉換方向了。不過運動雖只有這一個，然而因為培養的地方不同的原因，一樣的為這新生運動所產生出來的戲劇，卻分成了兩派：一種在法國成長的，就是我們所說的擬古典劇；第二種在英國成長的，就是我們說的浪漫劇。

　　法國人以羅馬文明之後繼者自任，拘守規則嚴整之拉丁傳習。是以法國國民獨愛內容單純，倫理明確，外形勻整，詞句優美之古典派作品，因而考兒奈衣由（Corneille，1606-1684）之擬古典劇，就發生了。他本來是尚在規矩謹嚴的家庭之內，除系學習法律的，一六三六年，他的悲（喜）劇Le Cid 出來之後，名聲大振。以後續出Horace，Cinna等劇，大抵名重一時，紙為之貴。晚年為法國學士會員，亦以貧終。他的戲劇的成功，完全在形式上的整齊，與詞句的富有抒情詩調。至於心理描寫，與寫實的程度，卻是差的很多。所以他的戲劇裡的英雄名士，淑女佳人，都不是實際世間所有的人物。

　　在考兒奈衣由以後起來的法國擬古典派的劇作家，總要算拉西恩（Racine，1639-1699）了。他生下來後，過不到幾歲，就成了孤兒。十九歲入大學後，專過了一些浪漫的生涯。自從結識Boileau，La Fontaine，Moilere等後，技術日進，名譽也日高，一六六七年作Andromaque以後，考兒奈衣由就被他壓倒了。此後續作名劇多種，如Britannicus 1669，Phedre 1677等，皆為千古不朽的大作。拉西恩的戲劇，比到了考兒奈衣由，卻是更富於真實性，尤其是技巧比考兒奈衣由的進步得多。其次是他的心理的描寫，，所以考兒奈衣由歲在極盛的時候，不得不為這一個後進小子壓倒者，原因也在這裡。

　　前計二人，大抵可以說是悲劇作家；但是法國人的國民性，與其說是北郡的，毋寧說是戲劇的好。後一方面的代表作家，是拉丁民族供獻給世界的最大天才毛利哀兒（Moliere，1622-1673）。

　　毛利哀兒自小就受了劇場的誘惑，不能安閒學他的法律，後來甚至於離開家庭，跟了一家優伶的家族去放浪。後來他竟決心作一個優伶去登場。失敗了幾次，在鄉間漂泊了幾年，一直到了一六五八年在皇帝前頭，唱戲成功之後，才的了後援，倡設了一座大規模的劇場。他在各地上場演劇的中間，深得了戲劇商店技巧，一六五九年的一篇戲劇Les Precieuses Ridicules成果之後，差不多到他死的那一年止，每年總有幾篇大作出來。其中如Tarfuffe 1677，Le Misanthrope 1666，L'Avare 1668，Le Malade Imaginaire 1671等，實在是智慧百出，笑話天成的大作。大約在喜劇方面，吧真正的人生反應在裡頭，把人的弱點不留完膚的暴露出來的喜劇作家，恐怕趕得上法國當時的毛利哀兒的人，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了。（即使把十九世紀二十世紀的喜劇作家如俄國的Chekhov，英國的那些Irish dramatists，也算在內，我也敢這樣說。）

　　毛利哀兒逝後二百餘年，法國的詩人，在詩文的方面，演成了偉業者，雖是不少；然而在戲劇方面。能自出機柕，壓倒上述三人的專門作家，卻是沒有。囂俄（Victor Hugo）雖系天成，然不是戲劇作家，其他可想見了。

　　文藝復興的精神，在英國戲劇上發揮出來了，是當時勃興的所謂浪漫劇。古典再生的潮流到英國的時候，英國寺院裡的高僧和大學的學者等，只想吧羅馬的古典劇來重興起來。這一派守舊的思想和當時民眾的中間新起來的新劇創造的思想，互相爭鬥了三十年。當時的所謂新劇也不過是一種可以繼宗教劇道德劇之後的與一般民眾能融洽的戲劇而已；浪漫劇的發端，就在此處了。

　　浪漫劇的立項，是把人生全部反映出來。人生的全部，絕不是同古典劇裡所寫的一樣，只有壯大或悲慘的兩面的。人生中有陽春的和風，也有秋冬的雨雪。悲中帶喜的事情也有，樂極生悲的事情也有。所以悲喜劇和喜悲劇，在在皆是，絕不是單同古典劇裡所描寫的那麼單純。況且英國人當時精力旺盛，活氣漲天，正在苦於沒有發洩之處，所以在舞臺上來發揮的時候，這國民一般的活動欲，就變了戰爭，陰謀，三角關係的戀愛，殺身成仁的義舉。這一個活氣沖天，廣大無垠的世界，就是浪漫劇的世界，莎士比亞的世界了。

　　悲喜劇兩分子的同時並在，若算作浪漫劇的第一種特性，那麼視覺方面的供養的開展——即動作的——要算是它的第二種特性了。此外還有變化的多歧，性格的描寫，與抒情詩味的濃厚等，全可說是浪漫劇的特色。

　　奇智百出，輕快動人的喜劇作家李利「約翰」（John Lyly，1554-1606）；血流漂杵，淒慘怖人的悲劇作家克特「湯麥斯」（ Thomas Kyd，1558-1594）；詩句清晰，多產不竭的郭零「羅罷脫」（Robert Greene）；都是創造浪漫劇的前驅，莎士比亞的引導者。其中尤其是以為了一個酒店的女孩，當三十歲的妙年與人決鬥而死的馬洛「克利斯多發」（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為最偉大。假如他當時不死於非命，或者假如莎士比亞和他同事死去，怕後代傳下來的依例蕯伯朝的最大劇詩人的榮譽，要落在他的頭上。他的Tamburlain the Great，Dr. Faustus，The Jew of Malta.的三篇作品，比到莎士比亞的初作，卻是高明得多。

　　古典劇裡的人文，都是半神半人的超人。浪漫劇裡的人物，常人多了起來。莎士比亞的所以偉大的地方，就是因為他把我們常人的感情——愛，憎，喜，怒，猜忌，嫉妒，友情，貪欲——描寫得盡致，性格刻畫得精細；其他如構想之奇異，詞句的富瞻，不過是餘技而已。

　　莎士比亞（Shakespeare，1564-1616）由阿鳳河邊的村落裡，漂泊到倫敦，（一五八八年，）也曾唱過戲，也曾做過馬夫。勤辛刻苦，二十四年中間的成績，是悲喜劇雜劇三十七種，長詩二篇，十四行詩一卷。錦心繍口，巧奪天工，他不但是英國劇詩人中間的第一個；從古到今，世界文學史上，可以與他並立的，恐怕也只有曲指可數的幾個人。他的作品，概括起來，可分三期：第一期習作時代，悲喜劇計約九篇；第二期喜劇七篇，愛國的史劇四篇，在這第二期裡有Romeo and Juliet及Julius Casart的二篇悲劇，是第三期悲劇時代的前驅；第三期的作品共十一篇，中間有八篇是純粹的悲劇，其他的三篇因為都有圓滿的解決，所以是稱作悲喜劇的。尤其是Hamlet，Othello，King Leer，與Macbeth的四種，為莎氏的四大悲劇，實在是性格劇中的最大作品。

　　莎士比亞逝後，二百五十年間，英國及歐洲大陸，沒有戲劇專門的大作家出生。若德國歌德（Goethe），雪勒（Schiller），英國的Byron，Shelley等，雖也戲劇的作品，然而他們的不朽的盛名，並非是因為戲劇而傳。別開生面，在戲劇界上造一新時代的作品，直到十九世紀將要過去，去今四五十年的前頭，方繼產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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