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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李勻之


  勻之老弟:

  昨天談得很痛快,可惜天氣太熱了一點,不能和你多談一兩個鐘頭。

  自從被專賣特許的革命文學團體的創造社宣佈了我的小資產階級根性,而要我沒落以來,我自己也好像是受了催眠術者的暗示,一天一天的只在沉沒下去。遷居到這一個小鄉鎮後不知不覺又是兩個月了,沒有事情,從沒有到熱鬧的上海去過。可是在這樣的囚居境裡坐以待亡的我這老人——實在是還並不十分老,但是有一位以年青和美貌為資本,常在和同性作家出比目集的藝術家,似乎天天在替我們登義務廣告說老人某某等將出什麼什麼雜誌云云——的養老院中,也時時有像你那麼的珍客來過,實在是使我感到驚喜,同時又使我感到奇異的事情。

  前數天剛有一位西門新開書店的某君來過,他尋我不著,就又寫了一封信來,用意是和你一樣地,要我為他們預備出版的雜誌做一點東西。

  近來頭腦昏愚,實在不想做什麼東西,肚皮裡的一肚皮不合時宜,又不敢輕輕洩漏一點,免得得罪政府的當局和得罪那些正在高呼革命文學的文學青年。所以我于接到那封信後,就想了半天,想我這文章將如何的落筆。想來想去想了一個午後,我還是找不著妙計,最後就只好提起筆來,寫了一封勸他們不要再開書店,不要再出雜誌的信。當然以開書店出雜誌起家的人也有,如創造社成氏一門之所為,但我想現在如西門書店的某某及你老弟之流,是決不能幹這一種勾當的,你們非但不能開書店發財,我怕一不小心你們簡直要把老婆兒子都賠貼下去。英國的作家司考得和法國的小說家巴爾劄克,大約是你所知道的吧?他們兩人所吃的開書店的虧,你以為還小麼?當上海交易所盛行的時候,伶俐多智的蔣總司令介石、宋國舅子文及戴大校長傳賢諸公,還不免一個上當下臺,如當時的交易所一樣的目下的書店潮裡,請你自己想想看,你還能夠立得住腳麼?

  昨天你來的時候,因為談得起勁,所以我不敢輕易的出言,怕打斷了你的興致,今朝庭戶蕭然,太陽下山之後,我卻想起了昨天臨別的時候你的叮囑。別的文章,一點兒也寫不出來,所以只好又把前幾天給西門某書店的信裡的要旨在此再述一遍。

  當你新開書店,新出雜誌的這一個當兒,我不來寫一張紅箋,恭賀你的開張駿發,卻只是一味胡言亂道,討這些不利市的彩頭,自家也知道罪該萬死,可是年紀大了,不大能夠學那些臨機應變,新從外國大學卒業回來的革命文學家了,所以有話只能直說,請你恕我這一張羅隱秀才的不出象牙的狗嘴。好在你們出的那個雜誌,是在主張大家應該說出自己所想說的話的,因此我也敢大膽的相信,這幾句話,對你或者是不識相的倒彩,但對你們那雜誌的編輯先生,或者是會蒙他嘉獎的。再見再見,請你就以這封信來代替我的文章。

  達夫敬上

  一九二八年七月

  (原載一九二八年八月十六日《山雨》第一卷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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