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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電話裡說:「下呢。」

  「下得大不大?」

  「可大啦。真是鵝毛大雪,一時半時停不了。」

  武震立時下了決心:明天早晨白天行車,趕回本地山洞子。在朝鮮戰場上,白天行車自然是亙古未有的事情。雪這樣大,敵人鬧騰一宿,一清早晨或許不會來的。我押你這個孤丁,看看誰贏!

  武震對著電話喊:「你聽著,無論如何,火車要按計劃……喂!喂!話還沒說完呢,誰給掐線了?」

  電話裡透出姚志蘭的聲音:「不是掐線,是前麵線炸斷了。」

  「什麼時候能夠修復?」

  「炸斷好多處,恐怕得三四個鐘頭吧。」

  武震喊道:「活見鬼了!趕你們修好,飯涼了,菜冷了,世界早變樣了,頂個鬼用!」

  姚志蘭遲遲疑疑說:「我們不好試試車站閉塞電話麼?保不住能傳過話去呢。」

  武震叫道:「對!對!記下我的命令!」

  姚志蘭面前擺著張雪白的小紙片,上頭記著武震白天行車的命令。字是幾個字,每個字卻有百十斤重,壓到姚志蘭的肩膀上。她必須設法把命令傳到清川江北那一站去。眼前只有利用站與站辦理行車的閉塞電話,一站傳一站。她先要到當地車站,說明任務,一句一句念完命令,叫站上傳下去,又叮嚀說:「傳到什麼地方可記著來個回話,我等著呢。」

  等得急死人了,一分一秒都在煎熬著姚志蘭。她的腦子變成個空殼,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想,想的只是那張紙片上的命令。怎麼傳得這樣慢呢?到現在還沒回話。傳到九霄雲外去了不成?行行好吧,我的好同志,別邁四方步了。阿志媽妮家的老黃牛還要麻利些。誰要告訴她才只有幾分鐘,她才不信呢。才幾分鐘?我的老天爺,橫有八百年了。

  頭頂上有幾架敵機嗡嗡嗡,一會遠了,一會又飛回來,好像幾隻蒼蠅粘到頭上不走了,緊自哼哼。

  周海正拿著電話指揮架線,不覺豎起耳朵。這個人機警得很,單從聲音就能辨別出飛機的種類,從種類上就能知道敵人是來做什麼的。白天走路,要是有風,他偏著點頭,不讓耳朵灌進風去,敵機一來,老遠他先聽見,永遠別想騙過他去。

  頭上是幾架「黑寡婦」,緊自打旋,猜想得到強盜的尾巴都緊張地豎起來,擺來擺去。是發現目標了。周海一回眼看見火炕的煙囪,朝炕上吆喝說:「你們別睡了!誰出去看看煙囪冒不冒火星?」

  小朱一骨碌爬起來,眼沒睜開,恨得罵:「白天鬧,黑天鬧,鬧得睡覺都不讓安生!一巴掌打下你來,再叫你瞎哼哼!」彎著腰摸出去,先聽見她大聲說:「煙囪上草袋子蒙得好好的,哪露火星?」忽然又驚驚慌慌叫:「對面山頭有打信號彈的呢!是朝咱們打呀?」

  話音沒落,只聽半天空哇哇哇,好像一陣暴雨潑下來,接著唰唰唰唰,四外踢通撲通亂響,炸彈落了一地。

  可是一顆沒炸,奇不奇怪?姚志蘭正自驚疑,頭頂忽然打了個焦雷,一股暴風沖進洞子。燈滅了,地震得直動。姚志蘭騰地飛起來,又跌下去。她的眼珠子往外直擠,嗓子發辣,胸口像吃東西噎住一樣,震得悶氣。

  四圍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姚志蘭想:「我這是在哪呢?」伸手摸了摸,一摸摸到個小杌凳子,這才明白她從坐位上震下來了。

  只聽周海嗆得咳嗽著說:「大家不用怕,是定時彈響啦……快點個亮!」

  小朱心焦說:「哪有火呢?」

  周海說:「炕洞眼裡不是火?你震懵啦!」

  姚志蘭也是懵裡懵懂地記著自己有件事,可又記不起是件什麼事了。小朱用紙在炕洞眼忽地引亮火,姚志蘭心裡也忽地一亮,想起來了。她真糊塗,怎麼會忘了小紙片上的命令呢?她忙著要爬起來,腦袋瓜子可了不的,星星的,有大罎子重,頂都頂不動,就用兩手捧著頭,晃晃蕩蕩坐到交換臺前。

  當地車站通知她說:命令已經傳到了。

  每個字都敲到姚志蘭心坎上,叮叮咚咚,又脆、又響。

  周海剛剛從武震那兒收到撤出去的指示,電話就叫定時彈崩斷了。現在他們和四面八方都斷了聯絡。

  天傍明,周海吩咐姚志蘭先領人收拾收拾東西,自己決定出去探探路子,看是怎樣能夠出去。一掀簾子沒掀開——大雪封住洞子口了。雪還不要緊,定時彈封得更嚴。涵洞轉著圈都是定時彈,撅著屁股,露著尾巴,有的尾巴上還裝著風葫蘆,嗚嗚緊轉。隔一會響一個,隔一會響一個。響過的地方雪都炸飛,滿地淨是黑窟窿。

  周海撲到大雪地裡,順著炸彈坑往前爬去了。

  姚志蘭把燭粘到牆上,摘下洞口掛的簾子,領人先拆交換臺。大家誰都悄沒聲的,惟獨小朱憋悶不住,沒話也要找話說。說說話,她覺得輕鬆些。

  小朱說:「你們聽聽,炸彈和開了鍋似的,咕嘍咕嘍,咕嘍咕嘍,這個響啊,嚇唬誰呢?誰也不是沒經過。大騾子、大馬都沖過來了,還怕你這個驢駒子!」

  看看沒人搭腔,小朱又說:「回頭交換臺怎麼拿法?我看不如綁到我脊樑上,我自個能背一架。」

  姚志蘭悄悄說:「你又來了!一個人怎麼背得動?得兩個人搬一架。」

  小朱便問:「誰和我搬這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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