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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範子美回過臉說:「還是請蘇聯同志拿主意吧。」

  吉洪諾夫明知是將他的軍,從從容容笑道:「我到中國是來學習的,現在正是學習的機會。」

  範子美笑了笑,把煙斗在桌面上卡卡敲淨煙灰,往桌子上一撂,站起來說:「水底是有燒鋼樑的設備的,我知道Hongkong(香港)皇家船墺有。我們應該馬上給廣州電話,設法去買。」

  李湘的粗眉毛又皺起來:「到那去買?遠水救不了近火,趕買回來,水退了,年底能車也耽擱啦!」

  範子美冷笑道:「這可是個難題,你說該怎麼辦?」

  李湘道:「我看還是多問問人吧……」

  門推開來,有人探進半截身子。一陣冷風吹到屋裡,吹得燈苗亂顫。範子美急忙用手擋住燈口,瞅著門問道:「誰?要進來就進來,探頭探腦做什麼?」

  門口慢聲慢氣說道:「我是怕攪擾你們開會。」

  李湘一聽是老葉頭,扭回臉說:「來吧!來吧!你有什麼事?」

  老葉頭進來關好門,挺著腰板走到燈前。範子美打趣他道:「瞅你這匹老馬,越來越壯了!」

  老葉頭抹抹雪白的鬍子笑道:「千里馬還得有千里人,於今我算碰見識主了!——你們怎麼都不大高興?是不是為了那孔梁的事?」

  李湘苦笑道:「那孔梁也真把人愁壞了!」

  老葉頭道:「愁什麼?車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爺總不會絕人的。」

  李湘問道:「你能給指條路麼?」

  老葉頭道:「我?我自己是沒經過,不過多吃了兩年飯,多見了點世面,好管點閒事。」

  李湘急得笑道:「我的老祖宗,有話快說吧,再轉彎子,就要急出人命來啦!」

  老葉頭掠著鬍子哈哈笑道:「大隊長真是個火暴人!我不是說嘛,自己是沒經過,只是早年在漢口江沿上看見人家修船底用過個法子……」

  吉洪諾夫聽他說著辦法,追問了幾句,輕輕一拍桌子說:「是有道理!」範子美卻想:「現成的西藥不吃,服起偏方來啦!」嘴裡可說:「也好,試試看吧!」當場由範子美動筆畫了個圖,連夜交給木匠。

  第二天傍明,範子美惦著燒梁的事,早早趕到橋上,卻見李湘和吉洪諾夫先在那兒,臉色都是油光光的,眼窩也塌下去。李湘迎著他親親熱熱叫道:「老範,我們忙了一宿,什麼都裝起來了。」只見那孔花梁上裝起個大木箱,已經合上縫,水面露著一半,有一幫工友正用抽水機從箱子裡緊抽水。趕半頭晌,水抽幹了,葉長滿拿著噴氧氣的電嘴跳進箱子,不上半天,那孔大花梁便從當腰燒斷了。

  範子美又驚又喜,不住嘴地說:「這真是個發明!」心也有點不敢自大了。緊接著便用吊架吊那三十米好梁。吊架一絞動,一下子起來兩公尺。一點鐘兩公尺,橋只有二十米高,明天前半晌準備能到頂。範子美敞開美大衣,兩手叉著腰,望著李湘笑道:「老李,這回有把握了!……」活沒說完,忽然聽見吊架嘎嘎響,工友們破著嗓子喊道:「救命啊!吊架倒啦!」拿斧子砍斷吊架旁的船欖,慌慌張張劃著船都跑了。範子美順著浮橋跳到岸上,回頭一看,吊架歪了,江水有一丈多深,又急,沖得吊架的樁木一個勁搖晃。他的臉變得死白,跺著腳叫道:「吊架害人!吊架害人!等著後年去通車吧!」

  八

  幾個技術人員氣急敗壞的沖過來,亂嚷嚷道:「快想個法吧,范隊長!再過一會吊架就倒了!」「完啦!完啦!沒死人還算萬幸!」範子美一屁股坐到地上,拿拳頭捶著自己的太陽穴說:「我修這麼多橋,也沒出過這麼多事!我的腦子失常,再也沒法想了!」

  那幾個人一齊七十三八十四地埋怨起來:「吊架的設法根本欠考慮,從前誰用過這個?」「又是燒梁,又是這個,又是那個,囉囉嗦嗦添了多少麻煩!假定用范隊長的計劃,早修成了。」「千錯萬錯,都怪蘇聯大鬍子一個人!還說是專家呢——我看是聾子耳朵,擺設!」就有人說反話道:「可別亂放炮!人家是先進的技術,你懂什麼?」先前說話那人吐著唾沫道:呸!他也無非是個老鐵匠出身,唬誰?——你瞅他自己也抹不開臉,圍著吊架緊轉呢!」

  範子美抬起頭,看見吉洪諾夫和李湘駕著條小船,正在檢查吊架。吉洪諾夫沉著臉,看這看那的,後來又跳到吊架上,拿划船的竹篙探河,又量了了好半天樁木,臉色忽然開朗起來,跟李湘說了幾句什麼,李湘便朝岸上叫道:「老範,你來!」

  範子美站起身,拍拍後屁股,軟綿綿地順著浮橋走到吊架旁邊,那幾個技術人員也跟過去,都不說話。

  吉洪諾夫思索著問道:「這江底是泥的還是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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