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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郎甯夫人的情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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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偉大的靈魂們是永遠孤單的。」不是他們甘願孤單,他們是不能不孤單。他們的要求與需要不是尋常人的要求與需要;他們評價的標準也不是尋常的標準。他們到人間來一樣的要愛、要安慰,要認識、要瞭解。但不幸他們的組織有時是太複雜太深奧太曲折了,這淺薄的人生不能擔保他們的滿足。只有生物性生活的人們,比方說,只要有飯吃、有衣穿,有相當的異性配對,他們就可以平安的過去,再不來抱怨什麼,惆悵什麼。一個詩人,一個藝術家,卻往往不能這樣容易對付。天才是不容易伺候的。在別的事情方面還可以遷就,配偶這件事最是問題。想像你做一個大詩人或大畫家的太太(或是丈夫,在男女享受平等權利的時候!)你做到一個賢字,他不定見你情,你做到一個良字,他不定說你對,他們不定要生活上的滿足,那他們有時盡可隨便,他們卻想像一種超生活的滿足,因為他們的生活不是生根在這現象的世界上。你忙著替他補襪子,端整點心,他說你這是白忙,他破的不是襪子,他餓的不是肚子!這樣的男人(或是女人)真是夠彆扭的,叫你摸不著他(或她)的脾胃。他快活的時候簡直是發瘋,也許當著人前就摟住了你親吻,也不知是為些什麼。他發愁的時候一隻臉繃得老長,成天可以不開口,整晚可以不睡,像是跟誰不共天日的過不去,也不知是又為些什麼。一百個女人裡有九十九喜歡她們的丈夫是明白曉暢一流,說什麼是什麼,顧室家,體惜太太,到晚上睡著了就開著嘴甜甜的打呼。誰受得了一個詩人,他 「......wants to know What one has felt from earliest days, Why one thought not in other ways And one's loves of long ago」 因此室家這件事在有天才的人們十九是沒有幸福的。「我不能想像一個有太太的思想家」,尼采說。怎怪得很多的大藝術家,比如達文賽與密億郎其羅,終身不曾想到過成家。他們是為藝術活著的,再沒有餘力來敷衍一個家。就是在成家的中間:在全部思想文藝史上,你舉得出幾個人在結婚這件事上說得到圓滿的。拜倫的離婚,他一生顛沛的張本,就為得他那太太只顧替他補襪子端整點心。歌德一生只是浮沉在無定的戀愛的浪花間,但他的結婚是沒有多大光彩的。盧騷先生檢到了一個客寓裡掃地的下女就算完事一宗。哈哀內的瑪蒂爾代又是一個不識字的姑娘,雖則她的顏色足夠我們詩人的傾倒。史文龐孤獨了一生,濟慈為了一個娶不著的女人嘔血。喀萊爾蒙著了一個又俊又慧的潔痕韋爾許,但他的怪僻只釀成了一個歷史上有名不快活的家庭。這一麓的人真難得知道幸福的。 (二) 本來戀愛是一件事,夫妻又是一件事。拿破崙說結婚是戀愛的埋葬。這話的意思是說這兩件事兒是不相容的。這不是說夫妻間就沒有愛。世上盡有十分相愛的夫妻。但「浪漫的愛」,它那熱度不是尋常溫度的表所能測量的,卻是提另一回事。比如羅米歐與朱麗葉那故事。它那動人,它那美,它那力量,就在一個慘死。死是有恩惠的。它成全了真有情人熱情的永恆,朱麗葉要是做了羅米歐太太,過天發了福,走道都顯累贅,再帶著一大群的兒女,那還有什麼意味?劇烈的東西是不能久長的:這是物理。由戀愛而結婚的人當然多的是,但誰能維持那初戀時一股子又潑辣又猖獗像是狂風像是暴雨的熱情?結婚是成家。家本身就包涵有長久。即使不是永久的意義。有家就免不了家務,家累,尤其免不了小安琪兒們的降生。所以全看你怎樣看法。如其現代多的是新發明的種種人生觀,戀愛觀的種類也不得簡單,最發揮狹義的戀愛觀的要算是歌諦靄的馬斑小姐,她只准她的情人一整宵透明的濃豔的快樂,算是彼此盡情的還願,不到天晚她就偷偷的告別,一輩子再不許他會面,她的惟一的理由就是要保全那「浪漫的熱戀」的晶瑩的印象。一往下拖就毀!但是話說回來,這類的見解,雖則美,當然是窄,有時竟有害,為人類繁衍的大目標計,是不應得聽憑蔓延的。愛是不能沒有的,但不能太熱了。情感不能不受理性的相當節制與調劑。浪漫的愛雖則是純粹的呂律格,但結婚的愛不一定是寬馳的散文,靠著在月光中氾濫的白石欄杆,散披著一頭金黃的髮絲,在夜鶯的歌聲中呼吸情致的纏綿,固然是好玩,但帶上老棉帽披著睡衣看尊夫人忙著招呼小兒女的鞋襪同時得照料你的早餐的冷熱,也未始沒有一種可尋味的幽默。露水甜,雨水也不定是酸。 假如更進一步說,一對夫妻的結合不但是淵源於純粹的相愛,不是膚淺的顛倒,而是意識的心性的相知,而且能使這部純粹感情建築成一個永久的共同生活的基礎,在一個結婚的事實裡闡發了不止一宗美的與高尚的德性,那一對夫妻怕還不是人類社會一個永久的榜樣與靈感? (三) 但不幸這類完全的夫妻在人類社會上實在是難得,雖則這與結婚同是普遍而且普通的一回事,好夫妻,賢孟梁,才子佳人,福壽雙全子孫滿堂的老伉儷,當然是有,多的是,但要一對完全創造性的配偶,在人類進化史上劃高一道水平線,同時給厭世主義者一個積極的答覆,那裡有?男子間常有偉大的友誼,例如歌德與席勒的,他們彼此相互的啟發與共同擎舉的事業是一個永遠不可磨滅的靈感。夫妻呢? 在女子在教育上不曾得到完全的解放,在社會不得到與男子平等的地位,我們不能得到一個正確的夫婦的觀念。在一個時候女性是戰利品。在又一個時候女性是玩物。在一個時候女性是裝飾,是奢侈品。在又一個時候女性是家奴。在所有的時候女性是「母畜」,它的惟一的使命與用處是為人類傳種。因此人類的歷史是男性的光榮,它的機會是男性的專利。直到最近的百年前,跟著一般思想的解放,女性身上的壓迫方始有松放的希冀又跟著女權的運動,婚姻的觀念方始得到了根本的修正,原先的謬誤漸次在事實的顯著中消失。 這是一件大事,因為女性的解放不僅給我們文化努力一宗新添的力量,它是我們理想中合理生活的實現的一個必要條件。夫妻是兩個個性自由的化合;這是最密切的夥伴,最富創造性的一宗冒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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