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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一則


  四爺剛吃完了飯,擦擦嘴,自個兒站在階沿邊兒看花,讓風沙亂得怪寒的玫瑰花,拍,拍,拍的一陣腳步聲,背後來了寶寶,喘著氣嚷道:

  「四爺,來來,我有好東西讓你瞧,真好東西!」

  四爺側著一雙小眼,望著他滿面通紅的姊姊呆呆的不說話。

  「來呀,四爺,我不冤你,在前廳哪,快來吧!」四爺還是不動。寶寶急了:

  「好,你不來就不來,四爺不來,我就不會找三爺?」說著轉身就想跑。

  四爺把臉放一放寬,小眼睛亮一亮,臉上轉起一對小圓渦兒——他笑了——,就跟著他姊姊走,寶寶看了他那樣兒,也忍不住笑了,說,「來吧,真討氣!」

  寶寶輕輕的把前廳的玻璃門拉開一道縫兒,做個手勢,讓四爺先扁著身子捱了進去,自己也偷偷地進來了,順手又把門帶上。

  四爺有些兒不耐煩,開口了:

  「叫我來看什麼呀,一間空房子,幾張空桌子,幾張空椅子,你老冤我!」寶寶也不理會他,只是仰著頭東張西望的,口裡說「哪兒去了呢,怕是跑了不成?」

  四爺心裡想沒出息的寶寶准是在找耗子洞哩!

  忽然吱的一聲叫,東屋角子裡插豁的一響,一頭小雀兒沖了出來,直當著寶寶四爺的頭上斜掠過去……四爺的右腿一陣子發硬,他讓嚇了一跳,寶寶可樂了。她就講她的。

  「我呀吃了飯沒有事做,想一個人到前廳來玩玩,我剛一開門兒,他(手點雀兒)像是在外面候久了似的,比我還著急,砰的一聲就進了門兒。我倒不信,也進來試試,門兒自己關上了。

  「他呀,不進門兒著急,一進門兒更著急;只聽得他豁拉豁拉的飛個不停,一會兒往東,一會往西,一會兒往南,一會兒往北,我忙的盡轉著身,瞧著他飛,轉得我頭都暈了,他可不怕頭暈,飛,飛,飛,飛個不停。口裡還呦的呦的唱著,真是怪,讓人關在屋子裡,他還樂哪——不樂怎麼會唱,對不對四爺?回頭他真急了:原先他是平飛的像穿梭似的——織布的梭子,我們教科書上有的不是?他愛貼著天花板飛,直飛,斜飛,畫圓卷兒飛,捱著邊兒一頓一頓地飛,回頭飛累了,翅膀也沒有勁兒了,他就不一定搭架子高飛了,低飛他也幹,窗沿上爬爬,桌子上也爬爬;他還跳哪,像草蟲子;有時他拐著頭不動,像想什麼心事似的,對了,他准是聽了窗外樹上他的也不知是表姊妹,也不知是好朋友,在那兒『奇怪,奇怪』的找他,可他也說不出話,要是我,我就大聲的哭叫,說『快來救我呀,我讓人家關在屋子裡出不來哩!快來救我呀!』

  「他還是著急,想飛出去——我說他既然要出去,當初又何必進來,他自個兒進來,才讓人關住,他又不願意,可不是活該;可又是,他哪兒拿得了主意,人都拿不了主意——可憐哪,他見光亮就想盲沖。暴蓬暴蓬的,只聽得他在玻璃窗上碰頭,准碰得腦袋疼,有幾次他險點兒碰昏了,差一點閃了下來,我看得可憐,想開了門兒放他走,可是我又覺得好玩,他一飛出門兒就不理我,他也不會道謝。他倦了,蹲在梁上發呆,像你那樣發呆,四爺,我心又軟了,我隨口編了一個歌兒,對他唱了好幾遍,他像懂得,又像不懂得,真嘔氣,那歌兒我唱你聽聽,四爺,好不好?」

  四爺聽了她一長篇演說,瞪著眼老不開口,他可愛寶寶唱歌兒,寶寶唱得比誰的都好聽,四爺頂愛,所以他把頭點了兩下。寶寶就唱:

  「雀兒,雀兒,
  你進我的門兒,
  你又想出我的門兒,
  呀,呀,
  玻璃老碰你的頭兒;」

  四爺笑了,寶寶接著唱:

  「屋子裡陰涼
  院子裡有太陽
  屋子裡就有我——你不愛;
  院子裡有的是
  你的姊姊妹妹好朋友;
  我張開一雙手兒,
  叫一聲雀兒雀兒,
  我願意做你的媽,
  你做我乖乖的兒,
  每天吃茶的時候,
  我喂你碎餅乾兒,
  回頭我們倆睡一床。
  一同到甜甜的夢裡去,
  唱一個新鮮的歌兒。」

  寶寶歌還沒有唱完,那小雀兒又在亂沖亂飛;四爺張開了兩隻小臂,口裡吁吁的,想去捉他,雀兒愈著急,四爺愈樂。寶寶說:「四爺你別追他,他怪可憐的,我替他難受……」寶寶聲音都啞了,她真快哭了。四爺一面追,一面說:「我不疼他,雀兒我不愛,他們也沒有好心眼兒,可不是,他們把我心愛的鮮紅玫瑰花兒,全吃爛了,我要抓住他來問問……」寶寶說:「你們男孩子究竟心硬;你也不成,前天不是你睡了覺,媽領了我們出去了,回頭你一醒不見了我們,你就哭,哭得奶媽打電話!你說你小,雀兒不比你更小嗎?你讓人放在家裡就不願意,小雀兒讓我們關在屋子裡就願意嗎?

  四爺站定了,發了一陣呆,小黑眼珠兒又亮了幾亮,對寶寶瞪了一眼,一張小嘴抿得緊緊的,走過去把門打個大開,恭恭敬敬地說一聲「請」。

  波的一聲,小雀兒飛了……

  六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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