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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4)


  可還是的,在她的腦後頭,總是那棵梨花樹。這忽兒該是銀色了,在可憐的安迪哥兒的月光下,銀得像富小姐似的銀,她坐在那兒翹著她那瘦長的手指兒玩著一隻小桔子,多光多白的手指看得漏光似的。

  她簡直的想不透的一點——那簡直是神妙——是怎麼的她就會猜中富珠兒的心,猜得這准這飛快。因為她從不疑問她猜的對,可是她有什麼憑據呢,比沒有還沒有。

  「我想這在女人間是很——很少有的。男人更不用提了,」培達心裡想。「可是回頭我到客廳去倒咖啡的時候也許她會『給我一點消息。』」

  這話怎麼講她也不知道,以後便怎麼樣她也不能想像。

  她一頭想著,一面見她自己笑著說著話。她因為要笑所以得講話。

  「我不打哈哈,怎麼著。」

  但是當她注意到費司老是拿什麼東西往她的緊身裡塞似的那怪脾氣——倒像是她那兒也有一個藏乾果的小皮袋——培達急得把手指甲在她的手背上直掏單怕掌不住笑太過分了。

  ***

  好容易飯席散了。「來看我的新咖啡爐子,」培達說。

  「我們也就每兩星期換一架新的,」哈雷說。這回費司挽了她的臂膀。富小姐低下了頭,在後面跟著。

  客廳裡的火已經翳成了一個紅的跳光的「小鳳凰的窠」,費司說。

  「等回兒再開燈。就這光可愛。」她又在爐火前蹲了下去。「她總是冷的……當然是為沒有穿她那件小紅法蘭絨衫子,」培達想。

  正那時候富小姐「給消息」了。

  「你們有園嗎?」那冷冷的帶睡意的聲音說。

  這來太美了,培達只能順著她的意思。她走過一邊去,拉開了窗幔,打開了長窗。

  「這不是,」她喘著氣。

  這來她們倆站在一起看著那棵瘦小的滿花的樹。園裡雖是靜定,那樹看得,像一枝蠟的焰頭,在透亮的空氣裡直往上挺,走著上去,跳動著,愈長愈高了似的沖她們這瞅著——差點兒碰著那圓的銀色的月的圓邊兒了。

  她們倆在那兒站了有多久,就比是在那天光的圈子裡耽著,彼此間完全相知,同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正不知怎麼才好,兩人心口裡全叫這幸福的寶貝給燒得亮亮的,朵朵的銀光從她們的發上手上直往下吊?

  永遠這——在一刹那間?富小姐她不是低聲在說:「是的。就是那個?」還是培達的夢想?

  燈光燃上了,費司調著咖啡,哈雷說:「我的好那德太太,我們孩子的事情不用問我。我從來不見她的。要我對她發生興趣,總得等她有了愛人以後吧。」麥格把他的單眼解放了一忽兒又把那玻璃片給蓋上了,安迪華倫了他的咖啡放下杯子去,臉上滿罩著憂傷像是喝醉了酒看見了蜘蛛似的。

  「我的意思是要給年輕人一個機會。我相信倫敦市上多的是真頭等沒寫起的劇本。我要對他們說的話是:『戲場現成在這兒。幹你們的。』」

  「親愛的,你知道我要去替耐登家給佈置一間屋子。喔,我多麼想來一個『煎魚』主意試試,拿椅子的後背全給做成煎盤形,幔子上滿給來上一條條的灼白薯的繡花。」

  「現在我們的年輕的寫東西人的一個毛病是他們還嫌太浪漫。你要到大洋裡去你就得抵拼暈船要吐盆。那也成,為什麼他們就沒有吐盆的勇氣?」

  「那首駭人的詩講一個女孩子叫一個沒有鼻子的討飯在一個小——小林子裡毀了……」

  富小姐在一張最矮最深的椅子上沉了下去,哈雷遞煙捲兒轉過來。

  看他那站在她面前手搖著銀盒子快聲的說:「埃及?土耳其?浮及尼亞?全混著的神氣,培達就明白她不僅招他煩,他簡直的不喜歡她,她又從富小姐的回話:「不,多謝,我不吸煙。」認定她也覺著了並且心裡難受。

  「喔,哈雷,不要厭煩她。你對她滿不公平。她是太——太有意思了。再說她是我喜歡的人你先就不能這冷勁兒的對她。回頭我們上了床等我來告訴你今晚的情形。她跟我彼此靈通的那一點子。」

  *****

  就沖這末了的幾句話突然間有一點子古怪的,嚇得人的什麼直透過培達的腦筋。這點子瞎眼的帶笑容的什麼低低的對她說:「一忽兒客就散了。一忽兒屋子就靜——靜靜的。燈全關上了。就剩你與他兩口子一起在黑屋子裡——那暖烘烘的床……」

  她從坐椅裡跳了起來跑到琴那邊去了。

  「沒有人彈琴多可惜呀!」她叫著。又「多可惜沒有人彈。」

  在她一輩子她第一次覺著她「要」她丈夫。

  喔,她是愛他——當然咾她別的那一件事不愛著他,可是就差「這一來」。她也明白,當然,比方說吧,他同她是兩樣的。他們研究這問題也不止一回了。她最初發見她自己這樣的冷,她也很發愁,但過了一時也就慣了,沒有什麼交關似的。他們彼此間什麼話都撐開了說——多好的一對。那就新派人的好處。

  可是這忽兒——這火熱的!火熱的!單這字就叫她火熱的身體發痛。難道這就是方才心裡說不出的快活的結果?可是那就那就——

  「親愛的,」腦門那德太太說:「你知道我們的可憐。我們少不了做時間跟車的奴隸。我們住在西北城。今晚真可樂。」

  「我陪著你到外廳去,」培達說。「我愛你們躺著。可是你們不能誤了末一次的車。那真是膩煩不是?」

  「來一杯威士克,那德,先不要走,」哈雷在叫。

  「不,謝謝了,老朋友。」

  培達真感謝他沒有耽下來,在她的握手裡表示了。

  「好睡,再會了,」她從最高那石級上叫著,心裡覺著這一個她跟他們從此再會了。

  她回進客廳的時候別人也已經在動了。

  「……那麼你可以趁我的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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