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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生活與王家三阿嫂(3)


  我恐怕她過於自信了。

  所以三阿太就開頭講,她說外國來的工人,比我們自己的便宜,因為工會(「可不是!」她急急的接著說)一定要求公平的工資,短少的工作時間,以及工廠裡的種種設備——她忽然不說下去了,心裡在遲疑不知道說對了沒有。四大媽轉過身子去,這一會兒她像是要開口問什麼蠢話似的;可是並不。她轉過身去,也就把她小兒子亨利的襯褲,從衣籃裡拿了出來。一面王三阿太立定主意把在保護政策的國家的工資、工時、工廠設備等等暫時放開不提,她單是說國家是要採用了保護政策,她們的出貨一定便宜得多。結果怎麼樣呢。「你同我以及所有做工的婦人臨到買東西的時候,就揀頂便宜的買,再也不想想——意思說是買外國貨。」「不一定不想,」四大媽確定地說。三阿太老實說她的小冊子上是什麼說。照書上寫著,四大媽在這裡是不應得插嘴的。這一路的解說都是不容易的。總選舉要是在夏天多好!在這樣大冷天叫誰用心去?這段話也不容易講不是?但是她最末了的那句話,至少是沒有錯兒;這不是在小冊子上明明的印著:「你與我以及所有做工的婦人都揀到最便宜的東西買再也不想想。」再也不想想,真是的!—個做工婦人臨到買東西不想想,還叫她想什麼去?

  那是閒話,再來正經,四大媽還不明白大家要是盡買便宜的外國貨,結果便怎麼樣。她要是真不明白,讓她別害怕,老實的說就是。三阿太是婦女工會裡的會員,她最願意講解給她聽。

  四大媽懂得,結果貨物的價錢愈落愈低。

  三阿太又著急的翻開了那本小冊子來對,但是這一次四大媽的答話沒有錯。現在來打她一下。

  「不,四大媽,平常人的想法就錯在這兒。市上要是只有便宜的外國貨,我們就沒有得錢去買東西,因為我們的丈夫就要沒有事情做,攢不了錢了。」四大媽是打倒了。不,她並不是,她亮著嗓音說她的丈夫還是有事情做並沒有失業。這女人多麻煩!她的男人是怎麼回事?小冊子裡並沒有提起他。三阿太只當做沒有聽見男人不男人,只當她說(她應該那麼說要是她知道小冊子上是這樣的派定她),「你倒講一講裡面的道理給我聽聽,」三阿太抽了一口長氣,講給她聽了。「要是我們都買外國貨,那就沒有人去買英國本國工人做的東西了;既然沒有人買,也就沒有人做了,這不是工作少了,我們自己大部分的工人就沒有事情做了;這不是我們花了錢讓德國、法國、美國的工人吃得飽飽賺得滿滿的,我們自己人倒是失了業,挨餓,可不是!這你沒有法子反駁了不是?」

  這是不一定。四大媽轉過身來說,「你說什麼,我的乖?」這一來三阿太可是真不願意了。她說「噢嘿!」這不是小冊子上規定的,但方才不多一忽兒四大媽曾經歎了一聲完完全全的「哼呼!」三阿太心裡想(我想她想得對的)在這種情形之下,她也應分來一個「噢嘿!」

  你說什麼來了?乖呀?這風吹過衣服來把我的頭都蒙住了。我像是聽你說什麼做工。你也說天冷,是不是你哪?天這麼冷,你又沒有事做,何必跑到園裡來冒涼呢。」三阿太頓他的腳。

  「有的是。我應該跑出來,把統一黨的保護政策的道理講給你聽。」我說「只要你耐心的聽一忽兒,我就簡簡單單的把這件事講給你聽。」可是你又不耐心聽,你應該是這麼說的:——『可不是,三阿太!夠明白了。你這麼一講,我全懂得了。」可是你又沒有那麼說!你倒反而盡在叫著我乖呀,乖呀。我也說,「所以頂好是去做一個統一黨聯合會的女會員,去到她們的會裡,你瞧!什麼事你都明白得了。在那兒!我自己就虧到了會才明白。我全懂得怎麼樣!我們要是一加關稅,外國貨就不容易進來,我們自己的勞工就受了保護不是?」

  「再說他們要是進來,就替我們完稅,我們還得讓自己屬地澳大利亞洲的進口貨不出錢,省得自己搶自己的市場;還有什麼「報復主義」,這就是說外國貨收稅,保護了自己的工人,替我們完了稅,獎勵了帝國的商業,這就可以利用來威嚇外國。我全懂得,頂明白——可是你現在只叫著我乖呀,乖呀,一面我冷得凍冰,我本沒有人家那麼強壯,我想這真是不公平。」她眼淚都出來了。「得了,得了,我的乖!」四大媽說。「你快進屋子去,好好的喝一杯熱茶……喔,我說我就有一句話要問你。」

  「不要太難了;」三阿太哽咽著說。「別急,乖呀,我就不懂得為什麼他們叫做統一黨員?三阿太趕緊跑回她的灶間去了。

  四

  王家三阿太是已經逃回她的暖和的灶間去了;李家四太媽也許還在園裡收拾她的衣服,始終沒有想通什麼叫做統一黨,也沒有想清楚保護究竟是便宜還是吃虧,也沒有明白這麼大冷天隔壁三阿太又不曬衣服,冒著風站在園裡為的是什麼事……這都是不相干的,我們可以不管。這篇短文,是一篇絕妙的嘲諷文章,刻薄盡致,詼諧亦盡致,他在一二千個字裡面,把英國中下級婦女初次參與政治的頭腦與心理以及她們實際的生活,整個兒極活現的寫了出來。王家三阿太分明比她的鄰居高明得多,她很爭氣,很想替統一黨(她的黨)盡力,憑著一本小冊子的法寶,想說服她的比鄰,替統一黨多掙幾張票。但是這些政治經濟政策以及政黨張羅的玩意兒,三阿太究竟懂得不懂得,她自己都不敢過分的相信——所以結果她只得逃回去烤火!

  這種情形是實在有的。我們儘管可憐三阿太的勞而無功,儘管笑話四大媽的冥頑不靈,但如果政治的中國能夠進化到量米燒飯的平民都有一天感覺到政治與自身的關係,也會仰起頭來,像四大媽一樣,問一問究竟統一黨聯合會是什麼意思——我想那時我們的政治家與教育家(果真要是他們的功勞)就不妨著實挺一挺眉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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