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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書影《輪盤》的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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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書付印時節,作者因熟人的原故,說從文可以為寫一點序在上面。仿佛沒有可寫的,所以不敢答應,告辭了。但不行,要,要的原因自然是趣味,沒有其他。我想成天坐在家中生一點小氣在生活上完全落了伍的我,許多事皆不懂,要寫,將寫些什麼話?人無聊,牢騷好像還多,然而到今日,文學則已有了正宗,辦雜誌者得戰士一小雜感,莫不大登廣告利用生財,政治則據說軍閥消滅,天下太平,國術考試已到了第二次,還有什麼牢騷可說呢? 中國事情是很奇怪的。所謂文學運動,最近一個熱鬧時期,據說就是去年。怎麼運動?罵。「戰士」與「同志」,為「正宗」「旁門」「有閑」「革命」之爭持,各人都毫不吝惜時間與精力,極天真爛漫在自己所有雜誌上辱駡敵人。為方便起見,還有新時代文學運動的戰士,專以提出屬個人私事來作嘲弄張本的戰術。所罵越與本題相遠,則人皆以體裁別致撫掌同情的越多。所謂「扯破紳士體面的衣服」,所謂「大無畏精神」,即為諡此輩天才而有的言語。罵來罵去,兩方面好像都抓出不雅觀的什麼了,我以為或者不久利益均沾,則言歸於好,攜手赴席亦意中事。誰知到後天與其便,一方面刊物被禁止,文學運動便算告一結束,奏凱者從此就似乎更偉大了。這運動意義結果,雖聽人說真是了不得的血肉在搏,但其實,沒有的事,只指示出一條作「戰士」的路徑,中國聰明人多,讀雜誌當消遣的學生們,自然以後也不必愁無雜感看。 這集子,不是雜感而是創作,是因為本書作者與這運動無關。把作者摒除于十七年中國的所謂文學運動以外,雖是我的武斷,想來是無關緊要的。作者在散文與詩方面,所成就的華麗局面,在國內還沒有相似的另人,在這集中卻仍然保有了這獨特的華麗,給我們的是另一風格的神往。但作者似乎缺少一種無賴天才,文字生動反而作成了罪過方便,在一切惡意攻擊中從不作遮攔行為,又不善於穿鑿,更多理由給人以「紳士」的稱謂。一九二八年的時代精神原是完全站在相反一點上的,作者在某一意義上,是應當把「落伍」引到自嘲的一事上了。作者把這第一個創作集編成,也好像是聊以解嘲的神氣,要他說是如他人著作怎樣影響了年青人,恐怕也不想承認吧。 寫到這裡,我想起在上海另外一些新海派作家們與批評家們、抄譯雜誌家們,團聚一處喝茶談閑天的瀟灑情形,覺得無話可說了。因為這類人,據說也就已在中國文學運動史上積了不少勞動,現在也還在做著這大事業,許多天真無知的年青人,為其影響是以數得出這些作家名字為幸福的。 ——這就算序。 沈從文 七月在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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