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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六日自巴黎


  ①原信未標明日期,據同年六月二十五日自巴黎一信內容和此信提及「昨天才寫信」之語,可推定此信寫於六月二十六日。

  居然被我急出了你的一封信來,我最甜的龍兒!再要不來,我的心跳病也快成功了!讓我先來數一數你的信:(1)四月十九,你發病那天一張附著隨後來的;(2)五月五號(郵章);(3)五月十九至二十一(今天才到,你又忘了西伯利亞)①;(4)五月二十五英文的。

  ①參見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一日自奉天途中一信。當時從中國往歐洲寄信,經由西伯利亞鐵路較海路快。

  我發的信只恨我沒有計數,論封數比你來的多好幾倍。在斐倫翠四月上半月至少有十封多是寄中街的;以後,適之來信以後,就由他郵局住址轉信,到如今全是的。到巴黎後,至少已寄五六封,盼望都按期寄到。

  昨天才寄信的,但今天一看了你的來信,胸中又湧起了一海的思感,一時哪說得清。第一,我怨我上幾封信不該怨你少寫信,說的話難免有些怨氣,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的。但我一想起我的曼已是滿身的病,滿心的病,我這不盡責的×××,溜在海外,不分你的病,不分你的痛,倒反來怨你筆懶。——咳,我這一想起你,我唯一的寶貝,我滿身的骨肉就全化成了水一般的柔情,向著你那裡流去。我真恨不得剖開我的胸膛,把我愛放在我心頭熱血最暖處窩著,再不讓你遭受些微風霜的侵暴,再不讓你受些微塵埃的沾染。曼呀,我抱著你,親著你,你覺得嗎?

  我在斐倫翠知道你病,我急得什麼似的,幸虧適之來了回電,才稍為放心了些。但你的病情的底細,直到今天看了你五月十九至二十一日的信才知道清楚。真苦了你,我的乖!真苦了你。但是你放心,我這次雖然不曾盡我的心,因為不在你的身旁,眼看那特權叫旁人享受了去;但是你放心,我愛!我將來有法子補我缺憾。你與我生命合成了一體以後,日子還長著哩,你可以相信我一定充分酬報你的。不得你信我急,看你信又不由我不心痛。可憐你心跳著,手抖著,眼淚咽著,還得給我寫信;哪一個字裡,哪一句裡,我不看出我曼曼的影子。你的愛,隔著萬里路的靈犀一點,簡直是我的命水,全世界所有的寶貝買不到這一點子不朽的精誠。——我今天要是死了,我是要把你愛我的愛帶了墳裡去,做鬼也以自傲了!你用不著再來叮囑,我信你完全的愛,我信你比如我信我的父母,信我自己,信天上的太陽;豈止,你早已成我靈魂的一部,我的影子裡有你的影子,我的聲音裡有你的聲音,我的心裡有你的心;魚不能沒有水,人不能沒有氧;我不能沒有你的愛。

  曼,你連著要我回去。你知道我不在你的身旁,我簡直是如坐針氈,哪有什麼樂趣?你知道我一天要咬幾回牙,頓幾回腳,恨不踹破了地皮,滾入了你的交抱;但我還不走,有我躊躇的理由。

  曼,我上幾封信已經說得很親切,現在不妨再說過明白。你來信最使我難受的是你多少不免絕望的口氣。你身在那鬼世界的中心,也難怪你偶爾的氣餒。我也不妨告訴你,這時候我想起你還是與他同住,同床共枕,我這心痛,心血都迸了出來似的!

  曼,這在無形中是一把殺我的刀,你忍心嗎?你說老太太的「面子」。咳!老太太的面子——我不知道要殺滅多少性靈,流多少的人血,為要保全她的面子!不,不;我不能再忍。曼,你得替我——你的愛,與你自己,我的愛,——想一想哪!不,不;這是什麼時代,我們再不能讓社會拿我們血肉去祭迷信!Oh!come,Love!assert your passion, let our love conquer;we can』t suffer any longer such degradation and humiliation①退步讓步,也得有個止境;來!我的愛,我們手裡有刀,斬斷了這把亂絲才說話。——要不然,我們怎對得起給我們靈魂的上帝!是的,曼,我已經決定了,跳入油鍋,上火焰山,我也得把我愛你潔淨的靈魂與潔淨的身子拉出來。我不敢說,我有力量救你,救你就是救我自己,力量是在愛裡;再不容遲疑,愛,動手吧!我在這幾天內決定我的行期,我本想等你來電後再走,現在看事情急不及待,我許就來了。但同時我們得謹慎,萬分的謹慎,我們再不能替鬼臉的社會造笑話,有勇還得有智,我的計劃已經有了。

  ①這段英文大意為,「啊,來吧!愛!堅持你的激情,讓我們的愛情獲勝;我們總不能長久受委屈,蒙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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