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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五日自巴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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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的愛龍,你真得救我了!我這幾天的日子也不知怎樣過的,一半是癡子,一半是瘋子,整天昏昏的,惘惘的,只想著我愛你,你知道嗎?早上夢醒來,套上眼鏡,衣服也不換就到樓下去看信——照例是失望,那就好比幾百斤的石子壓上了心去,一陣子悲痛,趕快回頭躲進了被窩,抱住了枕頭叫著我愛的名字,心頭火熱的渾身冰冷的,眼淚就冒了出來,這一天的希冀又沒了。說不出的難受,恨不得睡著從此不醒,做夢倒可以自由些。龍呀,你好嗎?為什麼我這心驚肉跳的一息也忘不了你,總覺得有什麼事不曾做妥當或是你那裡有什麼事似的。龍呀,我想死你了,你再不救我,誰來救我?為什麼你信寄得這樣稀?筆這樣懶?我知道你在家忙不過來,家裡人煩著你,朋友們煩著你,等得清靜的時候你自己也倦了;但是你要知道你那裡日子過得容易,我這孤鬼在這裡,把一個心懸在那裡收不回來,平均一個月盼不到一封信,你說能不能怪我抱怨?龍呀,時候到了,這是我們,你與我,自己顧全自己的時候,再沒有功夫去敷衍人了。現在時候到了,你我應當再也不怕得罪人——哼,別說得罪人,到必要時天地都得搗爛他哪! ①斐倫翠,徐志摩其他文中又寫作翡冷翠,即意大利中部城市佛羅倫薩。 龍呀,你好嗎?為什麼我心裡老是這怔怔的?我想你親自給我一個電報,也不曾想著——我倒知道你又做了好幾身時式的裙子!你不能忘我,愛,你忘了我,我的天地都昏黑了,你一定罵我不該這樣說話,我也知道,但你得原諒我,因為我其實是急慌了。(昨晚寫的墨水幹了所以停的。) 走後我簡直是「行屍走肉」,有時到賽因河邊去看水,有時到清涼的墓園裡默想。這裡的中國人,除了老K都不是我的朋友,偏偏老K整天做工,夜裡又得早睡,因此也不易見著他。昨晚去聽了一個Opera叫Tristan et Isolde①。音樂,唱都好,我聽著渾身只發冷勁,第三幕Tristan快死的時候,Iso從海灣裡轉出來拼了命來找她的情人,穿一身淺藍帶長袖的羅衫——我只當是我自己的小龍,趕著我不曾脫氣的時候,來摟抱我的軀殼與靈魂——那一陣子寒冰刺骨似的冷,我真的變了戲裡的Tristan了! ①即歌劇《特裡斯丹和伊索德》。 那本戲是最出名的「情死」劇(Love-Death),Tristan與Isolde因為不能在這世界上實現愛,他們就死,到死裡去實現更絕對的愛,偉大極了,猖狂極了,真是「驚天動地」的概念,「驚心動魄」的音樂。龍,下回你來,我一定伴你專看這戲,現在先寄給你本子,不長,你可以先看一遍。你看懂這戲的意義,你就懂得戀愛最高,最超脫,最神聖的境界;幾時我再與你細談。 龍兒,你究竟認真看了我的信沒有?為什麼回信還不來?你要是懂得我,信我,那你決不能再讓你自己多過一半天糊塗的日子;我並不敢逼迫你做這樣,做那樣,但如果你我間的戀情是真的,那它一定有力量,有力量打破一切的阻礙,即使得渡過死的海,你我的靈魂也得結合在一起——愛給我們勇,能勇就是成功,要大拋棄才有大收成,大犧牲的決心是進愛境唯一的通道。我們有時候不能因循,不能躲懶,不能姑息,不能縱容「婦人之仁」。現在時候到了,龍呀,我如果往虎穴裡走(為你),你能不跟著來嗎? 我心思雜亂極了,筆頭上也說不清,反正你懂就好了,話本來是多餘的。 你決定的日子就是我們理想成功的日子——我等著你的信號,你給W看了我給你的信沒有?我想從後為是,尤是這最後的幾封信,我們當然不能少他的幫忙,但也得謹慎,他們的態度你何不講給我聽聽。 照我的預算在三個月內(至多)你應該與我一起在巴黎! 你的心他 六月廿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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