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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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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當很疲倦,但此時我又興奮起來,對於淺薄無聊都市淫靡熱鬧的刺激,我早已厭倦,但此時我竟有說不出的需要。我從熱氣中擠進去,我從鬧聲中擠進去,我從柔軟的幔帳中擠進去,我從人縫裡擠進去。最後我找到一個座位摸摸我褲袋中的文件,坐下來。我叫了一杯冰啤酒,抽起一支煙,我感到一種解放的舒適。 豐富、華麗、燦爛的佈置,點綴了這舞廳的聖誕夜。汽球、面具、各色的紙帽,各種聲音的哨子在各處波動。這裡有白俄、有日本、有韓國、中國的舞女,我下去狂舞,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擠進人叢裡逃避我的現實。一個人在緊張之下,是這樣需要避開現實,我今天第一次感到由我發現一切的娛樂在精神上都是同睡眠有一樣的功效,所不同的是睡眠在神經鬆弛外還有肉體的休息,而娛樂則只使神經鬆弛,或者在某方面鬆弛,對肉體倒反有另外一種疲勞就是。 米可她們都在梅武官邸,所以今天沒有臺上的表現,這使我的舞步幾乎沒有剪斷。我已經洗淨了我腦中斑痕與創傷,解脫了心上的壓迫與重負,我對一切是聽而不聞,對一切是視而不見,我不用一絲情感與思慮,我只是把整個的時間,連一秒鐘都未曾放鬆,讓無聊的音樂,無聊的粉香,無聊的光與色刺激我。最後,在舞池中,我聽見有一個舞女說: 「梅瀛子小姐來了。」 不約而同的大家在注意,我方才跟著清醒起來。 梅瀛子的打扮同剛才走進梅武的客廳的一樣,簡直是一道白光,她四周望望,似乎在找我,我輕舞過去,把我的座位指給她。我雖然還繼續跳舞,但是我的心已經回到現實,我第一先意識到我褲袋中的文件,於是我的心浮起了紊亂的思慮,一直到曲終燈亮的時候,我回座去會梅瀛子。她已經叫好了香檳,連眼睛都沒有看我,她叫侍者斟酒,於是微笑而光彩地,舉起杯子,用非常綺麗柔和的眼光望著我,她說: 「祝我們的英雄凱旋。」 「你以為麼?」 「我想的不會錯。」 「是根據什麼呢?」 「根據你比我先到這裡。」 我不再問她什麼,同她碰杯傾飲,最後,在樂起燈暗時,我低聲地說: 「我不知道對不對,一共兩封,我都拿來了。」 「我想不會錯。」她肯定地說。 「要歸還她麼?」 「自然。」她說:「一切最好同上次一樣。」她親手為我斟一杯酒,於是說:「現在交我,中飯到賓納飯店來,我希望我可以還你。」 我從褲袋裡把兩封文件交她,我發現已經有點折痕,她接過去,很快的望望火漆印說: 「沒有錯。」她立刻納入手皮包內,於是眼睛透露勝利的光彩,鼻葉掀起驕傲的波浪,嘴角浮起愉快的笑容,舉起杯子默默注視著我,我同她碰杯傾飲,我說: 「謝謝你。」 「什麼?」 「不過是嘔吐。」 「永遠相信我,孩子。」她說:「現在再會,你也該去休息了。」 「你呢?」 「等你醒來,到賓納同我一同吃飯後,才是我休息的時間。」她笑著站起,又說:「我們象輪流著把舵,讓這只船平安地在風浪中前進。」 我同她一同出來,她到深幔外同我說聲再會,像一道白光似的又在深幔的夾縫中消失。 一瞬間,空虛,寂寞,疲倦都包圍了我,是勝利後的悲哀?是盛宴散後的寥落?……我不知道。我無心探究,我感到失望。 穿上衣帽,跨出大門。外面天色已經透亮,一陣寒氣使我不禁抖索,我拉起衣領,戴上手套,從帶霜的聖誕樹下過去,紅綠的小燈這時真像鬼火,我低下頭,看到霜路上我自己的腳印,我匆匆跳上汽車,一直駛到威海衛路。冬晨的大氣彌漫著霜霧,我心像這大氣般的空漠,我什麼都不想,我只想念寓所裡柔軟的床鋪。 一九四一年的Christmas Eve!這是一九四一年的Christmas E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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