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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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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冬夜,街燈的光芒在馬路上凝成了霜,沒有人,只有帶刺的風,從光禿的街樹落在我的身上。我拉下帽子,翻起衣領,兩手插在衣袋裡蕭瑟的走著,我已經忘記打算我應當走向何處。汽車都已被征,電車早已沒有,梅瀛子地方太遠,那麼我是否該坐車回家呢?但這聯想與概念,只是模糊地在腦中滑過,而我思想與意識只浸在白蘋的態度上。是她良心上的激沖,還是發現我知道她的底細而惱羞成怒了呢?不然,難道還有特別不能告人的隱衷,使她的理智與情感衝突了呢? 我默思著,低著頭,遲緩地走著。我沒有注意街景,但似乎沿馬路上有一輛黑色的汽車,車影斜睡在地上,正當我履步踏著這車影的時候,突然車門開了,一個黑衣的女子從車上下來。 「辛苦了。」一聲輕笑,她站在我的面前。 「……」我楞了。 「上車罷,朋友。」 「謝謝你!」我輕蔑地一瞥低下頭,像俘虜般跨進了車子。 「該慶賀你成功了吧?」 在車燈中,我看到黑色面紗裡閃光的眼睛,眼睛下是甜蜜的笑容,我開始聞到那熟悉的香氣。 不錯,是梅瀛子,突然她關滅車燈,車外的光亮進來,我從黝黯中看到黑色面紗上細白的珠子,與粉白的面龐上漆黑的眼珠。是一種威脅,我悄悄地從襯衫裡,把那包文件摸出來,平淡地遞給她。我沉默著,也沒有看她。 「後悔了麼?」 「並不,」我冷淡地說:「你放心。」 「回家麼?」她發動了車子。 「聽憑你。」 「讓我帶你到新鮮地方去尋樂一下吧。」 「謝謝你。」我說。 她用極快的速率在馬路上飛駛,我在迷惘中沉默著沒有注意路徑,沒有望窗外,也沒有望她。 總有一刻多鐘的時間,車子方才慢下來,彎進一條竹籬的胡同,從深灰,淡灰,以至於透明,於是我看見燦爛的燈火,車子就在燈火中進去,停在園中,梅瀛子打開車門,有刺激的爵士音樂擁來,我在這音樂氣氛中跳下。我看到霓虹燈standford 的字眼。 多少的燈光集在黑色的姑娘身上,如今我注意到梅瀛子在玄狐外衣中的風韻,但是她笑了,手臂挽著我的手臂,越過了花園,在花木枯盡的四周,輪柏顯示那無比的燦爛。彈門啟處,水汀的熱度外擁,刺激的音樂突然響亮,我伴著梅瀛子進去,同在衣帽間存放了衣帽。梅瀛子現在穿著藍色上衣,白綢的反領吐露了柔和頸頤,淡黃底紅藍方格的呢裙,未掩去小腿勻稱的線條。她邊走邊笑: 「你第一次來這裡吧。」 我點頭,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從層層的深幔裡進去,我看見了光看見了色,濃郁的音樂與謔笑中,我意識到夜闌世界裡的罪惡。 坐下,梅瀛子對侍者說: 「薑汁酒。」於是問我:「你呢?」 「永遠追隨著你。」我說。 「兩杯薑汁酒。」她又說。 我沉默,沒有聽,沒有看,對一切聲色的刺激我沒有反應,一直到酒來的時候,梅瀛子舉杯說: 「祝你勝利。」 「勝利屬你的。」 「不跳舞麼?」 我搖搖頭,抽起煙,呼吐那消散的煙霧,像呼吐我淡淡的哀愁。 音樂停時,電燈驟亮,無數的青年男女都過來同梅瀛子招呼,我沒有理他們,梅瀛子也沒有同我介紹。 第二次音樂起時,有幾個男子到梅瀛子前來請舞,但是梅瀛子謝絕了,過後她說: 「今夜第一隻舞,我永遠為我們的英雄保留。」 「我只是你的奴隸。」我諷刺地說著,站起來到她的面前,我說:「似乎不能讓我美麗的主人失信,也不能讓無數的青年失望了。」 在舞池中,我開始發現這裡竟是另外的世界,擁擠的人群裡,我沒有看見一個中國男子,日本人倒是不少,我說: 「這是什麼樣一個世界呢?」 「是香粉甜酒與血的結晶。」她說。 回座後,我又開始沉默,梅瀛子低聲說: 「還不能忘去你工作中的緊張麼?」 「怎麼?」 「初次的征戰常常是這樣的。」她笑:「現在你來。」她站起:「你必須有更大的刺激來忘去你的緊張。」她走著,我伴著她,沒有給她回答。 她走到我身邊,緊靠著我,看看周圍沒有人她才低聲地: 「豪賭一下吧,天明時我來尋你,你應當早點把白蘋的文件拿回去。」 出了層層的深幔,走過彎彎的過道,又走進層層的深幔,於是我們踏進了賭窟,梅瀛子從玄狐錢包裡,拿出兩束鈔票給我。 「讓我們合股。」她說。 當我在輪盤桌邊坐下,侍者遞來了紙煙,梅瀛子說: 「那麼讓我回頭來看你。」 我望著她陽光般在深幔中消失,我不經意的跟著人們在賭盤裡下注。但是我的心是迷惘的,我沒有意識到什麼,但隨時有白蘋的怒意,火漆封好的文件,梅瀛子的笑容,以及友誼,工作,戰爭,間諜等的概念,似有似無,像快像慢的在我的觀念的海裡忽隱忽沒的浮沉。 待賭注陸續輸去,我的心開始收回,慢慢的我集中在賭博上面,我在巨大的籌碼進出中,終於忘去剛才煩惱的綜錯。 人生也許就是賭博的陶醉,在這一瞬息間,我沒有想到世界,也沒有想到梅瀛子與白蘋的存在,沒有想到我在世上的意義,甚至我也沒有想到金錢,我只計較籌碼的漲落與輪球的旋律,我在淺狹的範疇裡摸索我的命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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