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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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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安詳地坐在這裡!」 「你呢?」她頑皮地說:「你也安詳地坐在這裡。」 「你知道我上午跑了幾個地方?」 「你知道我從有炮聲時候起,跑了幾個地方?」她始終頑皮地溫和地說,但是忽然換了純正的口吻:「我該著急的事情多了,我自己的處境,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前途,我還有更好的朋友在香港,我難道應當在你的面前披頭散髮,揮手頓足的失聲大哭嗎?」 我低頭不語,她又說: 「難得到這裡一走,何苦繃著臉來同我吵架;朋友,你也有,我也有,各人去盡自己的責任,去盡自己的愛心。也許你為史蒂芬跑了一上午,也許我為史蒂芬哭一宵,但這些都是我們對史蒂芬的感情,你也不必表現給我看,我也無須對你裝作慌張。」 「但是我們應當商量著想辦法。」 「商量?」她說:「假如為營救史蒂芬,我同日本人商量,不是比同你商量來得有效。但是這是有效麼?戰爭!朋友,戰爭!你知道麼?」 「……」我似乎有話,但是說不出什麼。 「不要這樣,給我一點笑容看,」她笑著,於是朝著外面叫「阿美!」 阿美在門口出現,白蘋說: 「拿兩杯葡萄酒來。」 阿美去拿葡萄酒時,白蘋開了無線電,她似乎在尋什麼,終於尋到了爵士音樂。 「是慢弧步。」她說:「很好,好久沒有同我跳舞了,同我跳一隻舞麼?」 在銀色的地氈上,我同她跳舞。 「我有什麼改變嗎?」她問。 「你更紅了。」 「此外呢?」 「更深刻了。」我對她的確有另外一種瞭解。 音樂告終的時候,她舉起葡萄酒感傷地說: 「為史蒂芬夫婦祝福吧。」 我們幹了酒,她坐下,望著我,平靜而嚴肅地說: 「我不是深刻,我是更老練。」 我沒有說什麼,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我是舞女,我必須藏著一切可怕與著急,一切痛苦與焦慮,露著愉快安詳的笑容去應付外物,用鎮靜沉著的態度處理自己的事務與情感。」她灰色而莊嚴地說:「那麼請你原諒我。」最後,她叫: 「阿美,開飯。」 在飯桌上,她說: 「現在,你真該打算回到後方去了。」 「我剛才在路上也這樣想過。」我說:「那麼你呢?」 「我還值得提麼?」她笑得頹傷而冰冷:「那麼允許我活在你的心上吧。」 飯後,她說: 「史蒂芬也許可以出來,也許不能夠,但這都是你能力以外的事。」 她又說: 「早點預備到內地去吧,需要錢,你不要客氣,到我地方來拿。」 最後她說: 「現在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常來看我,除了我約你。」 我沒有問她理由,匆匆出來,白蘋竟是越來越神秘了,我心裡有七分不安與三分擔憂。 我一直回到家裡,知道史蒂芬太太沒有來過電話。從二時到夜裡十二時,我前前後後少說也打了二十個電話去,她都沒有回家。第二天我又去看她,但她的女僕說她一直沒有回來,我請她的女僕于她回來時打電話給我,另外我還留一個條子。我現在擔憂的不僅是史蒂芬,而且還擔憂史蒂芬太太,難道她也被日軍擄去了麼?──這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十一日早晨,史蒂芬太太的音訊還是一點沒有,但是我接到海倫的信,她說: 「徐: 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不在,只好寫這封信給你。 炮聲毀滅了我歌唱的計劃,毀滅了我的前途,毀滅我的光明與夢。人生到底是為什麼?人類到底在幹什麼?我現在需要朋友,需要冷靜的思想。 接到這封信請馬上來看我,並請帶我幾本幫助思想的書。淡淡的月光中,我期望你一切的奔走忙碌都有燦爛的收穫。我祝福著你。 海倫·曼斐兒十二月十日夜」 穿著深色的常服,金黃色頭髮鬆散地披在後面,素淡的脂粉,靜肅的表情,這是寫這封信前後的海倫·曼斐兒,在讀信的兩點鐘以後,我就在她的面前。 她露著慘淡的淺笑說: 「你消瘦了。」 「怎麼?」我說:「你的身體不舒服麼?」 「沒有。」她低下眉梢與眼睫,輕微地說。 「你母親呢?」 「她出去了。」 我把書交給她,她沒有打開,接過去放在鋼琴上,鋼琴上放著花瓶,瓶裡的花似已有幾天不換,顯得黯淡與憔悴。我四周望望,頓覺得房中的空氣已完全改變,所有的活潑已變成雜亂,所有清靜已變成寂寞,像一個人的病後,像一張畫的被蝕後,像一株花受過風雨的打擊,像一塊園地挨過牛羊的踐踏;為太平洋的風雲掠過了這裡的屋脊,為黃浦江的炮聲震動了這裡的牆頭!我感到煩躁與鬱悶,我過去打開了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可是這裡什麼都變了?」海倫低聲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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