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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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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了?」 我出去開門,她已經換了衣裝,全身黑色穿著軟鞋而沒有穿大衣,也一點沒有裝飾。 「怎麼?有什麼事嗎?」 「怎麼?一定要有事才來麼?」她安詳地笑,大方的進來。 她看看我房間的周圍,看看我的寫字臺,又看看我的床,一聲不響的坐在沙發上。我開始有點不耐煩,我說: 「你怎麼知道我的住址的。」 「你記得你沒有告訴過我麼?」 「好像沒有。」我說:「因為我記得你沒有問過。」 「真的我沒有問過你嗎?」她說:「難道今夜在阿卡第亞我也沒有問過你麼?」 「沒有。」 「那麼我一定問過史蒂芬了,在跳舞的時候。」 「你是存心要在今夜來看我嗎?」 「是的。」她說:「解決我們未終的談話。」 「是關於梅瀛子麼?」我說。 「自然。」她說:「假如你愛她的話,我願意全力把她從星雲中摘下,放在你寫字臺上做你的燈火。」 「我不想用太陽做我的檯燈,因為我的燈已經夠亮了。」我在房中閑走著,幽默地說。但白蘋似乎不理會我的話,她繼續地說: 「假如你不愛她,那麼不要太接近她了,我警告你。」 「怕被太陽炙傷麼?」 「那麼你不喜歡我的忠告?」 我拿出煙,我說: 「抽一支玩玩麼?」 她從我手上拿了一根,我碰到她手,啊,是這樣的冷!我看她面頰有點紅燥,我怕她是病了。我蹲下去,握緊了她的雙手說: 「怎麼,白蘋,你覺得不舒服麼?」 「沒有。」她立刻收斂了剛才的莊嚴,露出百合除放的笑容。 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從我手心襲來,我分辨不出什麼。突然她的手縮回去了,我也驟然感到一種羞澀,我站起來,拿洋火為她點煙,輕快地幽默地低聲點說: 「白蘋,說實話,你是不是也愛梅瀛子呢?」 「是的。那麼會不會因為是這個緣故而對我嫉妒呢?」 「嫉妒你,笑話!」她笑:「我為什麼不嫉妒那兩個幸運的日本人呢?」 「你可是說我?」 「那麼你也嫉妒了?」 「是的。」 「只嫉妒梅瀛子同他們同車嗎?」她問。 「還有什麼別的呢?」 「我可不嫉妒這個,我只以為這是普通應酬的一種手段。誰知……」她噴著湮沒有說下去。 「誰知什麼?」 她望著煙在空中散揚,遲緩地說: 「我還碰見了他們。」 「你說……?」 「我沒有回家,想在附近酒排裡喝一杯酒,我看見他們四個人在那裡。」 「他們看見你麼?」 「自然,而且招呼了,他們叫我一同玩一會,但是我說我有點不舒服,就回家了。可是睡到床上後,心中總是不安,所以決定起來找你。」 「找我一同到酒排間看他們去嗎?」 「不,我只想告訴你除非你真正愛她以外,如果為好勝心與虛榮心而追逐梅瀛子的話,於你是毫無價值的犧牲。」她誠懇地說。 「謝謝你,我決不會。我固然不愛她,也不會為好勝虛榮心而犧牲什麼,假如我有對她偶爾的追逐,那不過是最無聊的時候的下棋,同我們敵人比賽足球,比同我們朋友賭錢還有趣味的。」 「你不怕敵人暗地下毒手嗎?」 「當然不怕,假如勝利是屬我的。」 「用你的生命換梅瀛子的幾滴眼淚麼?」 「你不相信梅瀛子是一個肯為愛者復仇的女子嗎?」 「也許,」她說:「但她愛得是她自己的光芒。」 「我也是。」我說。 「假如你的光芒現在要這樣用的時候,」她說:「我不希望你再否認你在愛她。」 「不。」我說:「我愛誰的時候,我永遠有最大的勇氣來承認的。」 「但是你已有愛她的傾向,這是事實。」她說:「現在我對於這問題不想談了,我的目的只是兩種,一種是希望你看重自己,另一種希望在這一切都有政治色彩的國際上海中,你不會做裡面的道具。」 「……」我沉默了。歇一會,她說: 「有什麼東西給我吃點麼?」 我開始插上電爐燒咖啡,烤麵包,白蘋一聲不響的坐在那面,我拿白臺布鋪好桌子,放好杯碟,當中安頓了一瓶今天家裡為我插好的玫瑰花,我拉下綠罩的電燈,讓白光剛剛籠蓋圓臺的桌面,最後我選了一張Schumann的Reverie放在留聲機上。我斟上咖啡,在白蘋的杯上放了較多的牛奶。我說: 「吃一點東西,我想你該休息了。」 她不響,站起來,走到桌旁,我為她整椅子,她沉思地坐下,我開開音樂,悄悄地坐在她的對面。 我們沉默著聽著音樂,喝著咖啡,吃了一片麵包,彼此沒有一句話,聽憑音樂貫穿了夜,夜貫穿了我們的心胸,我們深深的體驗到夜的美麗。 四隻serenade以後,我抽起紙煙,拿了一本書,在她的身邊低聲地說: 「早點休息吧,白蘋,我下午一點鐘的時候叫醒你。」 「謝謝你。」她說。 帶她到後面我的寢室,自己走到樓上亭子間去,我很快的就寢,很快地入睡,我有一個平靜的心境使我在睡夢裡非常恬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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