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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到延安


  一九五六年五月,我和陳其瑗同志跑了一趟延安。

  陳其瑗同志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作了關於延安視察的發言。他說:「幾年來陝北老區醫治戰爭的創傷,成績很大,但尚未恢復到胡宗南反動軍隊進攻前老百姓『豐衣足食』的光景。還要休養生息一時期,在若干年內要減輕負擔或不增加負擔;在農業、林業、牧業、水利、交通、文教、衛生等方面給以更多的支援。」老區的衛生工作一般是進步了,但醫生和醫療機構還少,山溝裡的柳拐子、大脖子、吐黃水等地方病還在蔓延。「衛生行政部門的當務之急,應該是經常地進行衛生宣傳,改善環境衛生,檢查並改良吃水、組織中西醫巡迴醫療,擴大免費治療,而不是急於搞醫療『企業化』,提高收費標準。」陝北老區培養的幹部遍于全國,留在老區的幹部,忠實、樸素、肯幹、耐勞苦,仍然是第一流的。但也正如延安党的負責人說的:老區的幹部懂的新東西不多;不善於指導群眾,也不善於總結群眾的經驗。「我們建議陝西省當局,要有一位省委副書記或副省長常駐陝北、巡迴指導,具體幫助陝北幹部提高工作能力、改進工作方法、克服保守思想、培養新生力量。」陳其瑗同志的這些建議是正確的因而也是必要的。

  一九四七年胡宗南進攻延安,是蔣介石打出最後一張牌——多年積蓄未受過損傷的部隊,但也是他對革命的最後一次進攻,從此以後就「兵敗如山倒」,永遠結束了他的統治。

  胡宗南以二十幾萬軍隊,進攻不足一百五十萬人口的陝甘寧邊區,山溝裡、山峁上,擺開十多裡路寬的縱隊「掃蕩」前進,這是歷史上沒有過的愚蠢。邊區的人民和部隊看得很清楚,他們自由地在「豆腐乾」(指敵人集中的隊伍)和「核桃殼」(指敵人的小據點)之間行動,準備窩弓準備網,讓那些蠢蟲一隻只掉到網裡和踏發弩箭。蠢蟲們倒也聽話,要他們走進便於消滅他們的「套子」裡,他們就依著我們預計的時間進來了。有一位參加戰鬥的同志寫了一首詩:

  走狗胡宗南,膽敢攻延安。
  進如甕中鱉,退似斷索帆。
  先剝「核桃殼」,後吃「豆腐乾」。
  行看三五月,歡宴在西安。

  胡宗南的二十多萬軍隊就這樣一塊塊地被我們吃完了。但胡軍的「殺光、搶光、燒光」政策,給老區人民帶來的災難,卻不是隨著胡軍潰滅而立即消失。據鄜縣同志談:在胡軍進攻後,該縣勞動力減少六百餘人,土地荒蕪八萬餘畝,騾、馬、驢減少近三千頭,羊減少八千六百八十一隻,學校完全停辦,校舍毀掉。綏德同志談:綏德專區地薄產量低,人民的家底比延安專區的人民差,經過胡軍「掃蕩」,很多人沒有吃的,瀕於死亡。山西解放區送來的救濟糧,到了宋家川,要專區動員去背,去背的人身體衰弱到了這樣地步,每人只能背五升(合老秤十五斤)。延安棗園鄉的雞被掠到絕種了,只秦老太婆藏了一隻母雞,事有湊巧,胡軍搜雞的車子裡飛走了一隻雄雞,這一對雞成了這地新生雞的始祖。秦老太婆的雞孵出雞娃,無償地分送各戶,現在棗園的雞已成群了。延安市的雞蛋又和從前一樣便宜了。

  在人民革命的困難時期,陝甘寧邊區人民貢獻出了很大力量,使能夠在這地區訓練幹部,積蓄實力,等待全國解放的時間的到來。在解放戰爭中,陝甘寧邊區人民又以無比的英勇,徹底消滅了龐大的胡軍。使國民黨的統治迅速走到大崩潰。他們的功勞是巨大的,他們受的災難是嚴重的。而這些地區又恰是從來經濟文化都落後的地區,對於這些地區的恢復和發展,黨和政府歷來是注意的,今後還須給以足夠的注意。

  延安党的負責人說:老區幹部忠實有餘,發展不足;不是不接近群眾而是不瞭解群眾,因而嚴重的缺點還是脫離群眾;不大相信新東西。以前基層幹部只會搞「突擊」不會搞「經常」,疲遝、擺老資格的情況,現在還有。他們想組織這些幹部出外參觀、學習,這都是必要的。我因想起胡宗南進攻的前一年,陝甘寧邊區進行選舉,主要是鄉選,這次鄉選真做到了「使所有幹部都能在群眾的鑒別下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今年又是依照憲法要進行基層選舉的年次,那末,和老區幹部談談十年以前選舉的文件和成績,不是無益的吧!

  那時陝甘寧邊區政府的選舉工作的訓令說:要「發動人民徹底檢查政府工作,檢查各種政策的正確性及其執行程度,檢查政務人員的工作作風,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一方面使人民能夠更好的識別人才,選擇為他們所信任的人物……另一方面使人民能更多的熟悉政府工作,提出問題,解決問題,以為今後改進工作的基礎。……必須在檢查工作完畢之時,方開始進行選舉」。

  選舉的結果怎樣?延安《解放日報》載:「人民提出的問題,只二十八個縣市(邊區當時有三十一個縣市)的統計,有四萬八千零七十八件;又十九個縣的統計,提的三萬一千一百八十五個問題,解決了二萬六千六百三十七件,占85.4%。」

  「選舉辦得好,不只是自由地選,熱烈地選(平均有87%的選民投票),慎重地選(好人裡挑好人),其偉大的成就,在於選民廣泛地檢查了政府工作,教育了政府人員,直接平反了某些政府人員的錯誤處置,直接解決了一些存在很久的民間爭執,這樣一來,人民對參政的情緒與認識提高了,搞生產與文化的事起勁了,人與人間更加團結了。被批評的幹部絕大部分變成很積極;連落選的幹部也積極了,想爭取下次當選。他們說,這次選舉比住幾年學校還強。這樣行使人民偉大的權力和表現人民偉大的智慧的選舉,歷史上沒有過,就在解放區也是空前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選舉都要好。」

  邊區政府李鼎銘副主席在邊區第三屆參議會總結選舉工作說:「人民批評區鄉,即是批評邊區政府;人民向區鄉建議,即是向邊區政府建議。」他要求邊區政府工作人員,要把人民提出的問題不論已解決未解決的,都拿來研究,把它當作一面鏡子,照照自己。從現象分析到本質,從個別到指出它的聯繫,找出規律,制定辦法。不然的話,下次人民檢查工作時,應當解決而沒有解決的問題,人民仍會提出更嚴厲的批評。

  當我講述這些故事時,曾參加過這次選舉的幹部,深深地進入了回憶,認為老區應該發揚民主傳統,不只是發揮人民的智慧與力量,開展建設工作,同時對於幹部與人民是很好的教育。歷史是前進的。今年的基層選舉正是在農村和城市社會主義文化的高潮中,人民管理政權的認識將更提高,選舉的方式與步驟,將更有所創造而不一定和以前一樣。我希望指導和辦理選舉工作的同志認真研究以往經驗,聽取地方群眾意見,在老區放出異彩。同樣,全國各地區也應根據經驗與具體情況,比上一次的基層選舉做得更好。

  離開延安十年了,重到延安,一切都熟悉,也一切都新鮮。被日機毀掉的延安城,從南到北修成了兩條大馬路,新式建築在增加;東關南關的街道在延長,電廠在發電,影劇院在建築,汽車、自行車在增多,還有一種能載六七百斤比馱運強的以前少見的「拉拉車」。楊家嶺、王家坪棗園等中央同志住過的地方都已修復。胡宗南軍可恥的破壞痕跡,能看到的是邊區政府前的抗日烈士紀念塔不見了;在延安病故的同志的墓碑被毀了(延安人民已為他們立了新碑);邊區參議會大禮堂的石門額,林伯渠同志在基石上的題字被鏟去了(現已改為延安大禮堂)。令人奇怪的是胡軍用手腳架去鏟參議會禮堂上的門額,到山崗上去毀死者的碑,而新市場口毛主席的題聯,獨倖免於毀,現在猶輝煌地引起中外參觀者的珍視。毛主席的題聯為:「堅持抗戰、堅持團結、堅持進步,邊區是民主的抗日根據地;反對投降、反對分裂,反對倒退,人民有充分的救國自由權。」

  有名的寶塔山的寶塔,依然雄偉地屹立著;清涼山的萬佛洞,裡面有金明昌五年的碑,現在碑不見了;壁上石佛有些被擊落,但門口一尊最美麗的佛像,仍然莊嚴地俯視著延河;號稱「詩灣」的壁上的明清刻詩,毀去不少,但還有些存在。新植的樹都已發青。特別使我感動的,是十多年以前栽的樹都已長到幾丈高了。和同志們談:再過十年,如果我還能訪問延安,那時全陝北已綠化,延河的水當和葫蘆河、南泥溝的水一樣的清,主人們可以從河裡網得鮮魚待客,我再來也許不是坐汽車而是坐火車了。

  五月二十九日晨離延,同志們依依不捨,要在原陝甘寧邊區參議會禮堂前照相。

  我念了一首詩:

  重到延安景倍鮮,舊時栽樹已參天。
  諸君莫問人何似,後約還須訂十年。

  陳其瑗同志即和一首:

  人民事業盡新鮮,此是當時世外天。
  五星西聚東方亮,恨我遲來二十年。

  幾年前有同志自延安來,給我一張我住過的窯洞照片。我寫了一首詞給王定國同志:

  調寄《西江月》

  石桌當階猶在,布簾掛戶依然。離延莫道你清廉,載得娃娃五個。
  圈裡養豬肥大,園中種菜新鮮。禮堂歌舞又喧天,長憶此間可住。

  石桌、布簾,現尚如舊,只菜園成了運動場,豬圈地方起了新的房子。

  19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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