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八年五月

一九四八年五月(1)

　　五月一日晴

　　游真容院、大顯通寺、羅睢寺、龍王廟。

　　遊五臺山寺

　　古塔巋然映夕陽，可憐舍利闃無光（塔院寺塔傳藏舍利子，為華十九舍利塔之一），銅佛倖存泥佛壞，大佛難移小佛亡。

　　喇嘛古刹十方堂，妙相真經善保藏。新轉法輪迎至佛，下山爭似度重洋。

　　十方堂未破壞，農會保管委員會將各寺殘存物運此，托寺僧某（青海人）保管，有全部藏經及不甚全之漢譯本。一玉佛，高三尺多，坐像微毀，雲系印度運來，原置山頂，現移下置殿前法輪旁。

　　新造南山普化同（普化寺系東北人新募建，南山極樂寺系一東北人姜某加修），畫圖雕鏤奪天工。應知劫運終難避，額石題詞竟少通（南山寺聯額語多不通，兩寺都未竣工，破壞特甚）。

　　黑寺曾聞醒酒湯，而今我佛以身當。金剛本是泥和草，大盜原無心與腸（各寺泥木像多被剜心，疑有珍品也）。

　　真容不復睹真容（一名菩薩頂，是主寺，大喇嘛住此，有乾隆詩碑，絕巨上覆黃綠琉璃，破壞特甚），記取當年魯智深（傳魯在此出家）。醉鬧五台留榜樣，而今殿破佛橫陳。

　　八旬天子有行宮，黃綠琉璃制絕工（有馬、雉、龍等）。不以道成終必壞，還從地底掘金容。（雲在大喇嘛住處掘出一尊重三十多斤的金佛。乾隆在塔院寺題詩：兩塔今惟一塔存，既成必壞有名言。如尋舍利及絲發，未識文殊與世尊。）

　　雕塑輝煌無所用，經文堆積本宜焚（各寺作廢紙賣去二十多萬斤）。撥灰塵裡尋遺畫，破碎黴汙始足珍（我從灰堆撿得破佛畫數紙，並向居民購得小佛四個）。

　　五台香火全消寂，惟有龍王燈尚明。龍縱無靈猶勝佛，謂能行雨慰農民（反封建剝削的因素多，不全是反迷信）。

　　延濱飛去六郎劍，五郎棒亦付塵灰。英雄禦侮今猶昔，化作風輪火箭回（三七年游延安清涼山，見石壁懸穴中有一物，雲是楊六郎之劍，四五年重遊，尋不見此物。五臺山楊五郎廟傳有楊五郎用的鐵棒，被作廢鐵賣了）。

　　那堪錯鑄九州銅（大顯通寺有銅殿尚存），古塔巍宮盡血紅。一擊匪粗原義憤，百千僧眾盡歸農。

　　五台神權重地，應該有較激烈的破壞，左了一點，不是全不應該。

　　五月二日晴

　　早八時自台懷乘車行，越長城嶺，宿阜平之法華村，有平原春意。

　　宿阜平法華村有感

　　流水村前繞，古槐傳有神（古槐大四人圍以上，有一槐貼有數紅布聯額）。頹垣忙裡補，嫩麥望中勻。老婦勤推磨，兒童競劈薪。樹陰聽鳥語，風至一披襟。

　　五月三日晴

　　午後三時乘車至陳南莊司令部政治部宿。

　　五月四日晴

　　晚赴司令部宴，謁毛主席。毛主席身體不甚適。

　　五月五日晴

　　乘車繞路宿靈壽石岔頭，六日下午抵李家溝口。王明留司令部開會未來。

　　五月八日晴

　　木庵由臨縣至此，得詩百十四首，比來蘇還多三、四十首。

　　木庵詩一：

　　一家五命喪泉台，三井鎮傳鬥老財。成分縱更門祚斬，伯仁由我亦心衰。（據三井擔架民夫說：這裡有一被錯定成分的康姓，父子六人被打死二人，家產沒收一空，吃煙、投井自殺的三人，一子叫康仲，在八路軍某區任政委，聞信歸，亦憤而自殺，後工作團把他家由富農下為中農。三井鎮住戶一百余家，土改時定為地富的七十多家。沙河鎮玄帝廟萬歷時造，梁上記有當時民謠：嘉靖甲寅過年荒，黎民餓死在道旁。夫不戀妻街頭賣，子忍食父釜中糧。升粟就易三尺女，斗米便買八歲郎。乾坤降下殺人劍，不動刀兵人自亡。）

　　次木庵和紫桐道人塔院寺刊壁

　　像倒經焚佛敗年，寺僧強說是隨緣（南山寺老僧如此說）。塵中豔拾燼余畫（餘在灰燼中拾得殘舊佛畫數幀），案上香留劫後蓮（旱蓮五台名物，花收越久越香，余於某寺拾得一包）。不信法輪常自轉（喇嘛寺設法輪），應知苦海匪無邊。神權蕩盡歸民主，勝似華嚴花雨天。

　　附紫桐道人原詩：名山開創自何年，此日登臨似有緣。鬱鬱古松青嶂外，森森高閣紫雲邊。金爐不斷千秋火，寶塔時成九品蓮。來者塵心應盡洗，何須萬里問西天。

　　又憶西竺禪師云：六月人間熱如火，此中六月凍折指。仰觀俯察一天地，冷熱不均何如此。暖閣香廚誰此營，勞筋苦骨西竺耳。重來啜茗不見渠，杖履翩翩下蒼紫。

　　五月九日晴

　　毛主席在晉綏幹部會上講話（略——編者注）。

　　五月十日晴

　　經歷過的實際情況，有時竟把握不住，反而以離開實際的東西為實在。這由於雖經歷過實際，卻對實際缺乏清醒的聯繫的瞭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轉一個彎就茫然了。

　　研究材料的第一步，審定材料的可靠性。因為有的是虛構，上面要什麼他就有什麼；有的主觀的看問題，加油加醋，把片面的擴為全體，偶然的看做經常；有的只看到現象，沒有看到內在的聯繫。

　　答陶承賀生日詩

　　跨馬東來鬢髮摧，江山千里畫圖開。歪詩不惜吟多首（木庵詩逾百首，來蘇詩亦近百，加上其他人作，為數當可觀），好酒猶能喝一杯（陳南莊赴宴，喝葡萄酒多醉了）。

　　穿衣吃飯讀書兼，發白神昏齒欠堅。過的時光並不久，算來二萬四千天。

　　學詩姊妹多英俊，誰是今時袁子才。陶娘一語妙天下，個個紅雲曲唱來。

　　春來頡頏燕於飛，掠水穿花更蹴泥。不倦作家為底事，而今有舍必雙棲。

　　五月十一日（四月初三）晴

　　滿六十四歲。

　　定國攜定定、飄飄去看董老、蓮芝。

　　生日口占

　　多病身仍健，深思志亦峨。登徒能走馬，聞警欲稱戈。經歷夷和險，拋開頌與訶。手揮驅鱷筆，足踏斬蛟波。談笑心猶赤，艱難發半皤。捷聞棋賭石，醉後韻松坡。糖果諸雛競，炊漿巧婦羅。六旬今過五，眉月正婆娑。

　　五月十二日晴

　　含混的用語，一面對現實，就暴露其不合實際或不通。

　　五月十三日晴

　　挽杜斌丞先生

　　誓掃奸頑不顧身，不移不屈道常新。因持正義驚群醜，敢以空拳抗萬鈞。碧血丹心光史冊，文章名節邁人倫。功成解放資遺矩，豈止高風不帝秦。

　　附木庵和詩

　　滹河結行窩，山外數峰峨。面生緣在客，地僻不聞戈。

　　未敢耽身逸，猶作憤時訶。揮劍日閃彩，吟流影濯波。

　　李廣運非厄，馮唐發已皤。塵談欽安石，瓊詠慕東坡。

　　燕棲不肯獨，鴻飛豈畏羅。六五歌同歲，老態各婆娑。

　　吳均詩：

　　謝公誕辰四月天，健壯精神勝往年。

　　垂裕後昆得子肖，主持中饋有妻賢。

　　視民常存饑溺志，治國實行馬列篇。

　　捷音齊奏來南北，遐邇同歡福壽綿。

　　五月十五日

　　次韻答吳均

　　已過二萬四千天，此後將為風燭年。行路我輸張老健（曙時走小路騎馬），吟詩人讓木公賢。餽來海上安期棗，讀到隨園弟子篇。尺許嬰孩勞撫字（謂七七），國祥家慶祝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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