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六年二月

一九四六年二月

　　二月三日晴

　　慶祝和平群眾大會。

　　木老詩有傑句：

　　乙酉除夕赴張曙老餞歲筵

　　餞亥筵前酒共傾，白頭笑對話升平。兵爭戒作黨爭具，國事悄同年事更。負重相期駝背穩（政協會），逸群還喜馬蹄輕（馬歇爾）。與君起唱迎春曲，紅燭高燒不夜城。

　　丙戌元日聞政協會勝利閉幕

　　窯窗吉羽噪晴明，祖國中興喜罷兵。朝令促開偶語禁，編氓慶獲自由身。石頑有德迎頭點，事大如山到眼平。六十三年春又至，還有老氣九州橫。

　　次木庵元日韻

　　孩提一語甚分明，又是投降罷甲兵（飄飄問：「蔣介石又投降了？」頗趣）。破碎卅年成浩劫，艱難百戰已餘生（原詩身字真韻故易）。從茲奮鬥呈新樣，勿許人間有不平。六十三令春又至，慚余意氣尚縱橫（小說上好漢做事常「叫聲慚愧」，故用一慚字）。

　　黃齊生老者在慶祝會講話：前次自延回大後方，做「義務宣傳者」講了三點：共產黨人生活比較刻苦，做事比較認真，待人比較誠懇。這回回去也準備講三點：共產黨不報仇，加倍鬥爭——和平的，自上至下都學習——文化。

　　二月五日晴

　　勇如仲由，聞過則喜；賢如顏淵，過則不貳。

　　知過不易，認過更難；何必求備，致人難堪。

　　至西北局和仲勳同志談高幹會以來幾個問題。

　　會了袁福清同志，說：九旅搞了又一次長征，艱苦。謝放隨旅部走，病過一場，現在光山、禮山等處。

　　二月六日晴

　　赴西北局春宴。

　　參加棗園會，決定參加政府名單。

　　二月七日晴

　　京漢鐵路工人流血紀念二十三周年。

　　討論中等教育會議。

　　得放兒光山來信

　　念爾征途遠，經年未得書。初投班子筆，曾絕太真裾。饑病一呼起，槍囊萬里俱。這番經歷後，甘苦竟何如。

　　二月十一日晴

　　上午為邊府工作人員報告時事，下午請後溝諸老人。必武、若飛同志回延，在交際處會了。

　　二月十二日晴

　　前天見徐老頭髮很青，只有幾根白的，作一壽聯：

　　六十九齡猶黑髮，舊新中裡見完人（中指半新舊）。

　　郭沫若在烏茲別克作（原詩略——編者注）。

　　有感

　　人要有個家，狗要有個窩。勞後求寧靜，惱後求歡娛。飲食兼寢息，相得無嗟籲。所獻如邱山，所求只錙銖。為何好兒女，流離泣路隅。蔽體歎無袴，棲身歎無居。當途皆大盜，竊鉤者竟誅。

　　涸魚須響沫，病犬須舐瘡。忠貞不見諒，鬱結回肝腸。陟屺瞻吾母，母氏早淪亡。陟岵瞻吾父，父在天一方。妻孥與朋友，談笑費思量。朝飛一紙書，夕訴煩冤長。人生要溫暖，況乃在創傷。

　　二月十三日晴

　　至飛機場送董、王往渝，至毛主席處談至午後歸。

　　亞光約吃晚餐，今日亞光生日，又為十三年前出獄日。亞光雲長征時我曾借馬與騎，否則必死。借馬事我已記不起了。

　　二月十七日晴

　　昨天上元侶林老至吳家棗園看吳滿有，吳先至南區合作社迎接。車行十餘裡，換馬入溝約六七裡，莊在崖上，有四十戶上下近百人，都是移民，有河南、山東、橫山、米脂、葭縣等處人。我們到時村人都聚在吳窯，談到生活，似都滿意。吳設酒，炒了五個菜，繼吃餃子，在此地農村算是上食了。行政村主任某（忘其姓名，徐樹禮？）河南人，民九（年）來的，首來此村的人，雲吳滿有逃難到延，伊引其至此，借了一鬥糧。移難民相互幫助很好，今年籌了八石借糧，交鄉上三石，本村存五石，做借給缺吃者之用，吳出了五石，主任某出了二石。

　　吳窯四，倉窯存糧頗滿。主任某家存糧亦多。吳窯懸毛、高、林、李等獎狀，毛主席寫的是「全國有名」四字。吳家棗園實無棗樹，梢林也砍伐盡了。

　　主人吳滿有，邀我至其居。坡原皆墾辟，溝底有清渠。窯外牛羊臥，窯內麥粟儲。擠滿窯內外，鄰家老幼俱。二十六年前，一難民姓徐。來此梢溝裡，砍柴打野豬。吳滿有繼來，衣食住俱無。賣柴賤如土，買米貴如珠。女孩當物賣，值麥五升餘。小民剝皮骨，豪猾猶求誅。忽然天放亮，陰暗掃而除。地歸勞動者，勞多獲亦腴。勸耕令四出，難民繈負趨。難民惜難民，借糧窯钁鋤。四五十人家，團結無猜虞。果腹有美食，蔽體有新裾。舉杯勸遠客，英雄名豈虛。「全國有名」狀，是毛主席書。

　　二月十八日晴

　　下午座談教育問題，接余修自北平來信。

　　張宗麟同志學習黨章總綱寫筆記一本，可謂勤矣。

　　今天子長陵落成，我輓語：

　　「子長同志：你永遠活在廣大人民的心裡，廣大人民永遠跟著你走！」

　　謝子長同志，安定人，西北紅軍創造者之一，一九三四年夏受傷，三五年一月逝世，年僅三十七歲。

　　悼毛澤民同志

　　心蛇面佛昔曾聞，誤佐匪人竟害君。對付梟狼須用智，只能擒縱不能群。

　　搘危赴難忘生死，瀝膽盟心勝弟兄。橋嶺寒雲疑澹逸，申江霽月見光明（澤民早歲務農，沒傳染士夫之所謂澹逸，然澹逸二字惟澤民可以當之）。

　　空中喜躍認依稀，聖地觀光願屢違。不道半途遭盜劫，慙餘老卒未西飛（澤民自哈密來信說，在飛機上喜得跳起來。自迪化來信又說，正等待黃忠老將來迪）。

　　為公哭亦為私慟，摯友真才倏失之。交逾念年喪萬里，幾人燈下淚如絲（澤民在迪化成家有子，現不知所在。和澤民共過事的現在延的如黃亞光、余建新諸同志聞澤民死，莫不慟哭失聲）。

　　二月二十日晴

　　昨天恩來回，今日飛渝，晨往機場送行。

　　讀錢老近詩依韻戲題

　　四十年前李藥師，一娘遲暮亦同時。緣何一見傾心甚，古井還牽汲綆絲。秋菊春蘭各異時，情懷老去似遊絲。何如賭酒論詩後，膩友殷殷亦膩師。

　　邊府今年預算三百九十萬萬邊幣（糧食及生產自給部分除外），以現洋值邊幣六千五百元一枚折算為六百萬元，可謂膨大，以七萬脫離生產人除之，每人年支只八十五元七角，又很少，可見邊區絕不能養這多人。

　　二月二十二日晴

　　昨日參加農業稅座談，今日參加財政座談。

　　郭沫若：中國文學的兩條路線

　　「文學的起源是集體創作，集體享受，集體保有的。自從社會有了分化，文學也就有了變化。一般所謂正統文學是走上層的路，愈走愈狹隘，愈走愈板滯，而集體創作集體享受集體保有者則留在民間，走著下層的路。這種作品每為正統文學所不齒，以為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但等正統文學走到絕路的時候，卻又每每仰借這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來輸血。而等這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者一登了大雅之堂的時候，便又愈走愈狹隘，愈走愈板滯。中國文學反復地走著這樣迂回的路。我們的努力是要使我們的文學成為人民的文學，永遠走著它本來的路向。」

　　二月二十三日陰

　　嫌疑，為某事與否尚不能斷定之謂。刑事上之嫌疑犯，應先確實有了刑事，比如確有人被殺死，然後才能懷疑某人對殺人有關係。絕不能於有此刑事與否還未確定時，就弄出一堆嫌疑犯。

　　黃齊生今日見過，黃將離延，錄其六十晉七沁園春（用毛韻），以志鴻爪。

　　竟夜思維，半世生涯，轉類蓬飄。念聖似尼山，源稱混混，隱如桀溺，亂避滔滔，教稟津門（天津嚴范孫師），師承南海，許與梁譚比下高。羞怯甚，笑無鹽嫫母，怎解妖嬈。不識作態裝嬌，更不慣輕盈舞細腰。只趣近南華，樂觀秋水，才非湘累，卻喜風騷。秋菊春蘭，佳色各有，雕龍未是小蟲雕。休言老，看月何其朗，氣何其朝。

　　二月二十四日晴

　　廿二日國民黨特務慫恿重慶學生作反蘇宣傳，遊行搗毀《新華日報》。反動派想利用滿洲問題，沖淡人民民主運動的熱潮和對較場口事件的憤慨。另一面又表示重慶政府全為美帝國主義的傀儡。

　　二月二十六日陰下午雪

　　至交際處參加懷安會，討論東北問題與重慶事件。

　　二月二十七日昨夜雪，深達三四寸

　　參加政務會。

　　昨夜雪花似鵝掌，高積山頭低積港。戰士思還夢裡家，農夫正作豐年想。枝頭小鳥蹴雪落，雪落鳥啼孩子樂。捏雪為團猴狗貓，簷水丁咚日正出。

　　二月二十八日晴

　　塔斯社二十二日渝電：「……在警察保護下毫無阻礙地在牆壁上、汽車上張貼敵視蘇聯的口號與標語……遊行之後，遊行參加者組織集體會餐，用汽車送來預先包好的大批食品，一人一包地分發給遊行參加者，在吃飯後，又用汽車將遊行參加者一批一批地送回學生寄宿所。」這是很好的新聞鬥爭技術。

　　能破天驚非枉死，不遭人忌是庸才——王昆侖輓昆明死難烈士聯。很悲壯。但「石破天驚」只用破石驚，似不妥。李賀詩：「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不如不用此典改為：能使世驚非枉死，不遭人忌是庸才。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