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五年七月(2)

一九四五年七月(2)

　　七月十六日晴

　　至恩來同志處開籌委黨組幹事會，晚歸。至鼎老處談籌委及作風問題。鼎談：「同事彼此談得少，且談得不自然，非黨員固有所顧忌，就是黨員間殆亦不免。」

　　「責任觀念不強，自己負責的東西，自己不清楚。」

　　「邊區政府不大知道下面情形。」

　　七月十七日晴

　　開黨組會，夜在林老處談至十二時。

　　七月十九日晴晚黑雲滴雨

　　晚，林老來談。

　　找賀連誠、霍子樂廳長談作風。

　　綏區惱人的：隊伍販糧出境（走私）。區鄉幹部耍私情，駭唬人，貪污。人民最不滿的：警緝人員、司法人員、區鄉幹部。

　　區鄉幹部真壞的不多，就是好人也做不了。上級給的任務太多。區委及支書包辦，妨礙他做。

　　上面天天替老百姓想法子，好心腸，因為不瞭解下情，反而成了人民的負擔。

　　最不妥的：婚姻——幹部男離女，女挖牆腳；農民女離男，男挖牆腳。

　　有的馬上離了，有的死也離不掉。

　　土地債務原白洋的用邊幣還。人家錢也是血汗換來的。

　　負擔不公，不少地主收的租子不夠還公糧。減租有保證，交租沒保證，有願意把土地交公，免去大戶帽子。

　　公商擠掉了私商，占房子、占土地給租子很少。

　　七月二十日晴

　　參加學習動員大會。

　　上午王恩惠同志來談作風。

　　七月二十一日

　　至交際處，商討起草綱領的起草計劃。

　　七月二十二日晴雨

　　惠中權同志來談作風。

　　七月二十三日

　　作風座談發言（準備）：

　　除已整理的材料外，似還有下列問題：

　　領導集團間，領導者與被領導者間，黨員與非黨員間，欠親密的結合。

　　人民對政府有不敢說的現象。

　　農民和地主負擔不公——減租有保證，交租無保證。地主兼商的雙重負擔，收租不夠交公糧，公商壓倒私商。

　　緝私員、警，司法人員、區鄉壞的幹部——人民不滿的。

　　婚姻、田土、錢債問題——最不好辦。

　　區鄉工作難做——上級給的任務太多，上級總想替人民多做事，因為不瞭解情況反成為人民負擔（區委支書包辦）。

　　政府的工作有點亂，靠會議解決問題，缺中心領導，培養人才不夠，調動頻繁，不放手給人工作做，沒好好教育。

　　生產、動員事太多。

　　責任不分明，責任觀念不強。

　　生活上有些苦樂不均。

　　我們的作風：不止有舊的——「清慎勤」，「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且有新的：「當人民的勤務員」、「群眾觀點」、「吃苦耐勞」……但確有不甚光明的一面，沒料得到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不要忽視這一面，說是個別的偶然的。不改正，不止徒勞無功，且可誤大事。

　　是「歪風」就得「整」，不可等待。不患難整，患不去整；整的過程中會碰到困難，但也會在整的過程中克服。

　　首先從領導機關和領導者整起，以身作則，取得經驗。

　　開窗子通空氣：

　　領導集團（如邊府各廳處長、廳處長與科長、科員）建立友誼，互相瞭解，無所不談。互相瞭解——談錯了不要緊，爭論也沒關係。興趣增加，幫助增多（公的、私的）。無所不談——談通了：不一致的歸於一致；談進步了：互相補充，缺點去掉，長處發揮。

　　辦法：談心——「三百天工作，六十天談心」，彼此態度謙虛、自然，「拉」的形式，「拉」者從這「拉」到那，從無話「拉」到有話，不要使感到無味，感到形式。拉話當真又不當真，窗戶打開清風徐來。

　　還有，有困難，相互照顧；情緒，相互瞭解——主要是領導者，要承認如果領導集團不是十分親密，甚至還有隔閡的話，要把事情辦好是難的。

　　邊府對專署、縣署，專員、縣長對其屬員同樣是領導集團，要用同樣的方法，不同機關的，自然疏一點，但總要形成一體，彼此關照，無所不說。上級要聽，下級要說。禮尚往來、寫信。聽是啟發說的。對人民，「詢於芻蕘」、「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當引為戒。「人民有用無論何種方式控告任何公務人員非法行為之權利」，難道說說有罪嗎？

　　「說怪話」——有怪的，也有不怪的，因為刺了你的心，說他怪。就是怪，「見怪不怪，其怪自絕。」

　　「說服」——先確定「我對你不對」的說服法，不定妥。應加分析，取其對的，剝其不對的才能說服人。

　　想——開機器……

　　人的特點在能想，不是沒有好辦法，而是有好辦法沒想出來。領導人的人重在想——打主意、計劃——不想怎能領導人。

　　想——要淩空一點，不為片面、成見、一時現象、趨勢所拘。

　　想——揀要緊的基本的問題，尋出他一般的及特殊的規律來。

　　想——不要怕碰釘子，釘子常常是想的引路者，吃一塹長一智。

　　想——忌自以為是。是，要有各種客觀的證明。

　　盲從、盲不從都不好。絕對是絕對非，少有。

　　「真理都有限度」，又「到處都有真理」。無所可否——不去想的掩飾。

　　想——要是集體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真會想的人，虛才能受益，集思廣益，像是個人創作，實不過把大家的意見集起來加以洗鍊與系統化。

　　腦子越用越靈，機器動，不起鏽。

　　想清一個問題，即解決了一個問題，論工夫很合算。

　　想——一切從實際出發，到那裡，到理論。經驗上升到理論，這樣才不會犯教條主義，也不至犯尾巴主義。

　　想——可使工作進程少走曲路，不是進一步退一步，退為著進，改革為著有缺點。

　　想錯了，有害。過在不會想，不是不應該想。不會想，是會想必經之路。

　　社會主義又資產階級性，無產階級領導的各階級合作曲折迂回，政權各個部門很複雜，前進走曲路，後退為著前進。方針到具體距離尚遠。

　　擺在我們面前不知有多少問題要我們去總結經驗，抽出規律，指出將來。——由極小到極大，深者見深，淺者見淺。不想不行，不能前進一步。

　　要時間：

　　沒有時間怎辦？拉話、想，要時間要閑，我忙得不開交，靜不下來。提議：一天十小時，五小時工作，五小時拉話（或還包括學習）、想（也是工作）。領導較少的人，可以遞減，減到兩小時為止。

　　如何辦？1.2.指導他人去做；3.要懂得領導與代替的區別、與干涉的區別，不攬事上身。4.縮短會，少參加會。

　　忙的不一定事多，今天忙這事，明天仍是忙這事，日計有餘，月計不足。

　　拉話、想，為的把事一次辦妥，日計不足，月計有餘。

　　要有辦公時間及制度，私室辦公很不好，要有休息時間。

　　不能騰出時間，以閑對付忙，以靜對付動，永不能成為好領導者。

　　學和教：

　　對群眾負責，對革命負責，第一提高自己，其次培養別人，時時準備能夠負擔更多更大的工作。首長到雜務人員都一樣。因此，一、不隨便調動，久做自生巧；二、放手給他工作做，讓他碰釘子，不潑冷水；三、幫助總結經驗，有進步才有興味；四、指導他應有的學習；五、顧到不擾亂他的計劃，生產任務等不平均分派。

　　至於自己：對任何人學，有遠大計劃的學業務技術到業務理論。

　　做若干年政權工作，培養不出自己的替人及助手，可羞一。自己沒有把握做更大的工作，可羞二。

　　學政策、學理論、學歷史、學外國語。

　　誰也有值得學的地方，誰也有能教人的地方。

　　越上級、越老資格、越能力強的幹部，對培養人與培養自己負的責任越重。

　　邊做邊象，越做越能。

　　必先有為群眾、為革命的觀點，但不是先已有了堅強的觀點才來做事的。觀點是從工作過程練出的。

　　官僚主義、主觀主義誰都知道不少，必在實際考驗中才能逐漸丟掉，責任觀念、群眾觀點、工作方法都是一樣。

　　一切在親自動手，一切在親自動手中學。

　　今天不滿足昨天，明天不滿足今天。

　　瞭解實際情況：

　　徹底與普遍的瞭解很難，一般和局部的瞭解頗易。

　　聽一聽——任何地方發出的呼聲，注意分析，不要忽視，不要存成見。

　　談一談——來了人談一談，碰見人談一談，彼此間談一談。

　　看一看——各方來的報告、信、報紙。

　　走一走——有機會到農村、到市場、到各機關去一下。

　　派人去調查，回來談都不談一下；自己要下鄉，來的報告都沒有看，這是不好的。

　　聽了，談了，看了，走了，未必就有所得，研究分析，首先把他對照一下，和過去聽的、談的、看的參照一下，初步地判斷材料的真實性、全部的或局部性，然後分析其所以然（規律），得出對付的辦法。

　　辦法還不能肯定好，求到在當前認為好。待事實證明。

　　以為實際了，而實不實際，證據就是定的辦法走不通，難免的，因為當時實際被隱藏著。但也有實際擺在面前，總看不見，睜眼瞎，反說眼光錯了，要加上。

　　想一想，這與思想方法、學識、經驗都有關。

　　主動性、條理性、時間性：

　　主動即負責不是人來逼、對付，而是自去找；不是敷衍，而是求徹底解決。惠中權同志近搞水利、棉花的例子，派幹部有計劃去調查。幹部有勁了，有計劃去問下級，下級也不能應付了。為著避免被動，有的事只好暫時擱下。

　　條理性、辦公室的條理、讀書的條理、做事的條理——年的計劃、月的計劃、日的計劃，研究問題的條理，找歷史材料、中國材料、外國材料，尤其邊區過去現在的材料，有聯繫、有分析，哪有假報告看不出的事，大家這樣，哪還有寫假報告的事。

　　時間性，應該今天辦的事，一定一天辦完，積下辦不了。

　　辦公時間，合署辦公非常重要。

　　需要與自願：

　　需要，有時間、空間的限制，不只是人民覺悟程度，這裡要的那裡不要，明天宜的今天不宜。

　　一切要問人民，有的是說服人民，有的要被人民說服。被說服很難。自以為是不聽人說，盛氣淩人，人不敢說。

　　好意變成惡意，為人民服務，反而成了人民負擔。

　　問人民，是民主作風，尤其是民主制度。人民找鄉幹部算賬、洗澡——沒法子出氣；保健藥社算賬的不是社員而是政府，誰在合作？

　　真是自願了（為他好，那有不願之理），自己動手了，政府逐漸站在幫助地位。會有意想不到的成績。

　　建立法制，遵守法制：

　　小的規則，馬虎點不要緊。

　　方針——施政綱領有了，具體實施的法制，搞的頗少。

　　新的法制：根據綱領，根據實際，參考歷史（中外已有的），不易搞，不是不能搞。租佃條例、地權條例、調解條例，經過研究的當屬可用，有些太粗糙。司法搞了八年，沒制出一個東西。表示我們有經驗欠總結，找著了一些規律，欠明確，因此不能成熟地寫出。還有一些永久或臨時的禁令。

　　有了法制禁令就得遵守。減租減息、交租交息、累進稅率、禁走私、禁鴉片、禁酒糖……等。法禁不當，可請求修改；未修改前，不能變動。

　　執行法令的政府系統，先有守法觀念，法是強制的，不許不執行。雖也有曲折，如姑念無知、初犯、事出有因，但這回饒了下回不行。如執法機關自己也動搖，那就危險。

　　檢查與獎懲：

　　民主作風與民主制度。

　　一攬子會、座談會，做群眾的學生，群眾觀點，集思廣益……屬民主作風。人民有權利管理政權，選舉、罷免、彈劾任何公務人員……民主制度。檢查獎懲，政府和人民配合，越下層人民直接行使檢查獎懲較便，且應較多。

　　鼓勵多於責備，獎勵多於處罰……自我批評多於批評，這很好。兩年來的擁政愛民、擁軍優抗運動、坦白大會、去年的區鄉幹部冬訓，收到比用單純獎懲想不到的成績。但是縱容是不對的，寬恕與縱容沒有相同之處，一促其改悔，一長其惡。——「半年來，邊府接控告幹部的三十一案解決了四案，從這四案中我們人民控告的都是事實」，犯了罪，姑息，不依法處治是不對的。

　　檢查機關有必要，以前有過工農檢察部，從上檢查，從下檢查，上面難出一個包龍圖，下面有無數包龍圖。

　　「防止官僚主義的有效藥劑，是發動人民群眾自下而上的批評、監督、控告，以至要求罷免（對上級人員），或直接實行罷免（對鄉村人員），此種自下的檢查方法，尤應于明年選舉運動中普遍實行」。（參議政府工作報告決議）

　　鄉市參議會一年一大檢查（改選），兩月一小檢查（參會）；縣邊府三年一大檢查（改選），一年一小檢查（開會）。

　　上下檢查，適當的配合起來。

　　七月二十四日晴

　　上午，黨組會。

　　七月二十五日晴

　　頑軍進攻關中。

　　在作風座談會上講話（內容略——編者注）。

　　七月二十六日晴

　　上午黨組會。

　　擬陝甘寧邊區出席代表會議代表選出法。

　　七月二十七日微晴

　　富於感情是好的。冷酷無感情是不好的。要不溺於感情，在某種關頭，感情不超過理智。

　　某些高級幹部文化還不甚高，對文字——政策或政治上的文字——還有誤解，致影響其執行。

　　從實際出發，到理論去，再回到實際中來。

　　給劉列夫信：「……我說的淩空，是不為片面、成見、一時現象或趨勢所拘的意思。讀書要鑽，鑽到深處……但要善懷疑（懷疑即淩空意）。到做事時，要丟掉書本，如果按書本去套現實，那就是教條，不是指南。從實際出發，到哪去？到理論去，實際經過理論的指導，再回到實際中來。回到的實際，已不是原封不動的出發的實際。中經過程即淩空。現在同志不能跳出圈子的多，所以我提出此二字。」

　　一定要打敗尚未失敗的敵人，因此必要發動廣大群眾，使其取得利益並掌握政權。

　　一定要使打敗的敵人永不翻身，因此必要鞏固廣大群眾已得到手的權利，使反動者永無空子可鑽。

　　七月二十八日晴

　　下午，招待諸老，講學「七大」文件問題。

　　高等法院搞了八年，總結不出什麼。

　　不只是負責人弱，上面幫助與領導也差。

　　三三年我至中央蘇區，叔衡同志做最高法庭庭長，懲治反革命條例、懲治貪污決定那時起草的。雖執筆的不是最高法庭，但反映不少當時的判案經驗。三四年撤叔衡職，處理對的案子以為不對。這種領導不可能培養好的司法作風。

　　邊區高等法院成立至現在沒有根據經驗寫好一個能用的東西（條例）。高幹會後說司法不要獨立，領導錯一。把反特務和司法糾纏一起，領導錯二。不批判的反對舊法律，領導錯三。重複人的錯誤，近乎報復，領導錯四。不懂領導意義，又把司法案攬到政府來，領導錯五。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

　　修改講作風記錄。

　　七月三十日晴

　　修改作風記錄畢。思想有進，而精力日衰，奈何！

　　七月三十一日晴

　　上午至黨校禮堂聽講，即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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