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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十月(1)


  十月一日古曆中秋陰

  下午赴傅連暲五十生日宴,夜國仁、宗麟踏月見過。

  閱《容齋隨筆》:「唐世功名富貴之盛,未有出郭汾陽之右者,然至其女孫為憲宗正妃,曆五朝母天下,終以不得志于宣宗而死,自是支胄不復振。及本朝慶曆四年訪求厥後,僅得裔孫元亨于布衣中,以為永興軍助教……」。我故居蕭家灣後山有郭姓墳,而我家契上載是陳姓,還在我曾祖嘉琳公時為爭此山打官司,郭說他們是「郭陳二姓合的」,嘉琳公善言,說:「郭譜以汾陽為始祖,不識汾陽一姓陳否?」問官無以難,郭敗訴了。歸即於墳四周挖界,嘉琳公為省事,不去理。自後兩姓都不去砍伐,我離家時,樹都圍數尺了。郭汾陽裔孫宋時已難找,我鄉郭家非汾陽裔可知。我鄉郭姓無讀書者,人也少有祠祭時請外姓贊禮。現恐更衰落了。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此花蕊夫人詩,《容齋隨筆》載:「黃巢死,時溥獻其妻妾,僖宗宣問曰:汝曹皆勳貴子女,何為從賊。其居首者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眾失守宗祧。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上不復問,戮之於市。餘人皆悲怖昏醉,獨不飲不泣,就刑神色肅然。」

  十月二日晴

  赴西北局參加縣書縣長民主座談會:農村人民不團結現象——評議會不公平,能說話人佔便宜,老實人吃虧——少數人的民主,人在情在,普通抗屬優待差,成見分黨,甚至打架。

  十月三日 晴

  續參加西北局座談會。

  《阿Q正傳》說:「這老爺本姓白,但因為合城裡只有他一個舉人,所以不必再冠姓,說起舉人來就是他。這也不獨在未莊是如此,便是一百里方圓之內也都如此,人們幾以為他的姓名就叫舉人老爺的了。」

  前清,二品以上叫大人,以下叫老爺。在某種範圍之內,如衙署裡家庭裡或某一地域裡,如沒有別的大人老爺打混,那末,大人老爺之上,例不冠姓,說大人老爺,人們就知道是某某了。有錢的、讀書的,有變為老爺的可能,所以雖還沒得到功名,人就叫他老爺;一入官場,已老爺了,但可望升到大人,「少個禮不如多個禮」,不妨就叫他大人。四〇年我去慶陽,過黑水寺(尚非邊區),聯保處辦事員見我有幾個護送兵,叫我「老大人」,第一次受到這樣寵呼,肉有點麻。民國三十年了,北方猶有「古道」。南方畢竟比北方進步,老爺大人不多見了。然做過官的,雖是暫時職業,卻得到終身名稱。幾十年前做過幾天縣長或廳長之類,直到而今,仍呼為縣長或廳長,在他那範圍內,例不冠姓。他的姓名為某某長代替,真姓名反而不彰。共產黨應該不然了,然而流風未泯,甚至有子對父不說我爸而說什麼長,父對子不稱我兒而稱什麼長的。某自蘇聯回者說:「蘇聯一例稱同志,我初回聽了這裡許多稱呼,很聽不慣!」他不知道中國是官國,雖然革命了,人們總不免要咀嚼官的餘味。雖賢者不免。完全去掉,恐還在一、二十年以後。

  十月四日晴

  對語佳者頗少,《容齋隨筆》載:「迅雷風烈風雷雨,絕地天通天地人。」「案上枇杷本是無聲之樂,草間蚱蜢原為不系之舟。」我家詠生小時聰穎,有人出對雲「是兒可稱佳子弟」,他對「故人樂有賢父兄。」

  十月五日晴

  雙十節籌備會。

  黨外人士座談會,據報載各地開得不錯。凡黨外人士皆稱先生,這使他們聽了不快的,應都稱同志——革命的同志。其次,似乎有些人瞭解所謂黨外人士即是士紳,新的士紳沒有,都是老的,所以「老先生」字樣用得普遍。我意黨外人士——非共產黨的人士,工農也在內,特別是農民。地主紳士代表一階級,農民也不是無產階級。

  十月六日陰

  斯坦因,愛金生談:

  問吳滿有:「你今年生產怎樣?」吳答:「我的生產計劃完成了,我鄉也完成了,我現在擔心的是全邊區的生產成績不知怎樣。」一個農民在共產黨下竟變成一個關心大眾利益的人了。

  問王商會長:「你每天工作怎樣?」答:「上午在店裡,下午去商會辦事及照顧學校。」資本家也變成急公疏財的人。

  重慶的中國,人人為的是錢;延安的中國,沒見有一個人孜孜為錢。重慶的中國,年老的固然老,年少的也老;延安的中國,年少的固然少,年老的也少,徐特立就是個老少年。

  看國民黨宣佈「中共問題」商談經過及文件,國民黨道理是沒有的,但辦事手段還狠。如騙取林老在一不甚適當的談話記錄上簽字,及稱此為「中共問題」,因而借此做出對中共十二條提案拒絕收受,說出「中共能否派負責代表來重慶解決本問題」侮辱林老的話……等。

  十月七日陰晴

  接林老信十月中旬可起程回延,「此間時有由湘逃難來渝之上下中三等人,據其所談如假大筆真可成為一部有聲有色的瑣委流離記。」前見國仁家信:「聞雙鳧鋪下日寇經過地殺人不少,有些塘裡水已成紅黃色。」

  看報知鄒韜奮先生逝世,流了一些淚。

  十月八日陰

  往交際處看錢拯、馬老。

  十月九日 晨雨

  送夢周傳稿把毛主席看。毛回信寫得很好,可抄一份送中央組織部,並允為補述一點。

  延市「十一」運動:

  一、每戶有一年餘糧;二、每村一架織布機;三、每區一個鐵匠鋪,每鄉一個鐵匠爐;四、每鄉一個民辦學校和夜校,一個識字組和讀報組,一個黑板報,一個秧歌隊;五、每人識一千字;六、每區一個衛生合作社,每鄉一個醫生,每村一個接生員;七、每鄉一個義倉;八、每鄉一個貨郎擔子;九、每戶一牛一豬;十、每戶種活一百棵樹;十一、每村一個水井,每戶一個廁所。

  延安市一年來死二百二十四人,生一百八十三人,損失人口四十一人,多危險!

  社會沙文主義:沙文法國一士兵名,做過一首愛國狂的歌,因而有沙文主義名。第二國際違反決議,贊成資產階級戰爭,故稱之為……

  十月十日

  第三十三周年國慶。

  參加各界代表慶祝會。

  方臘是起義,宋江等是胡鬧,所謂「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者也。當方臘起義睦州(今浙江建德),東南震動,毫州知州侯蒙請招撫宋江使助攻方臘,海州知州張叔夜設計擒獲宋江軍副首領,江等全部投降。方臘佈告天下,反對趙家剝民媚外政策,不可招安者也。宋江雖然也反對貪污,但仍尊重趙家天子,以暴行為釣餌,等候招安者也。可惜方臘沒有象水滸一樣的傳,也不許有這樣的傳。「逼上梁山」——一面吐吐被壓迫者的氣,一面又警告統治者,不要怠慢這班所謂英雄豪傑。(今晚北區演《逼上梁山》)

  一著錯,滿盤輸。即令不終輸,挽回也著實費時費力。所以開始必慎重,特別關於大眾有影響的事。

  「對反革命優容即是對革命的殘酷」,這話很有道理。但我們過去過用了,甚至誤用了,遭了不少慘痛的損失。

  作詩一首:

  師父錢,三十三。三十三年前,人們多喜歡。一眨眼,歡喜完。帝國主義貪污土劣仍是那一班。政權沒改變,工農沒開顏。裡面汙糟透,外披民國衫。帶給來三十三年的民族災難,民生摧殘。應該懂得了:要徹底改造政府和統帥部,不能再容忍那濁與惡、貪和奸。師父錢,三十三。

  十月十一日晴

  文教會開幕。

  畢光鬥老談延市一年生一百八十三,死二百二十四,原因:外來難民,衣食住均薄又太無衛生常識,死亡以他們為多。政府應對于移難民多注意。今報載:志丹三區四鄉最不講衛生,人畜同住,去年全年出生率百分之五·八,死亡率百分之八·一;今年上半年出生率百分之三,死亡率百分之十四。

  十月十二日晴

  前天陳雲同志談:「邊區物價,關鍵在布。布漲,各物必漲。布不跌,各物也不會跌。邊區還需要外邊的布,外邊布漲,因而邊區物價無法穩定。」——在物的價值創造上說,勞動的生活資料,穿是僅次於吃,布漲,自然要影響到一切產品的成本。但從另一方面研究,邊區自織布,其成本並不比外來品低,可知外來布的漲,也不全是由於封鎖等人為所致,即是說外布即無限制的進(今年上半年淨進二八六〇二六匹,照計劃須進四十五萬匹),價可以跌些,但絕不會大跌或久跌,因為不可能長久跌到成本以下。其他貨物同樣是成本關係,不會大跌。

  陳雲同志又說現在流行的通貨邊幣及法幣(合邊幣)有五十多萬萬元。據西北局研究室材料,上半年出超六六五二〇〇萬,現存銀行貿易局各法幣一萬萬元,合值十七萬萬元。法幣是不許公開通用的,那末現流行邊幣還在三十萬萬到四十萬萬,物價的漲,原因恐還在這裡。

  十月十三日陰

  接曾三信,雲放兒已批准出發(隨王震南征)。

  西北局會議陳雲同志報告貿易工作,許多問題都正確的說出了。惜我沒記錄。

  十月十四日晴

  貿易去年辦得不好,有些人高談貿易管理,出超入超,卻不去確實研究業務。自然這是認識上有錯,但如只從空洞的認識去討論,你這說,我那說,不會有甚結果的。昨日陳雲同志報告,沒有提到那些名詞,只說生意經應怎樣,有利自己,有利大眾。原則問題,不待論而自定。這是好方法——有效的方法。我過去不懂此,上了當。填詞一闋(清平樂):

  何須著急,一切看實際。空言爭執惱人意,記取做時消息。不談統制自由,不管內外對流。遠近公私各面,都須有利是求。

  十月十六日陰

  邊區進步了,但還有不少嚴重問題。

  今天文教會討論群眾衛生,聽了一下。關中發言人說:關中今年一月至八月死亡男女一千二百多人(關中全人口十二萬多),山地死得多,梢深水涼,人畜同居,——那裡人畜分居要當作一件革命——「硬瓜瓜柳拐子多,水裡欠碘;砂眼多,——睡熱炕,無煙囪,煙滿窯洞;花柳病多,——性交亂。山地多移難民,原地老戶多,較好。志丹發言人說:四區三鄉,四二年生二十三,死三十八;四三年生二十三,死三十二;今年一至八月生十二,死五十多。原因:梢深,吃梢水;怕豹吃牲口,人畜同居,終年不洗臉,半年或全年不洗衣,被子有自新至壞不洗的。沒醫生。居民多是移民。

  又看信用合作材料載:「挖蹦子帳,每集(五天)每萬元出利一千五百至二千元,探賣糧一般在交糧前四五個月的為市價一半,亦即等於實物利息百分之百。去年物價飛漲,交糧時糧價有比探賣價高出二十倍的。一般放賬利率,去年月息為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五十。信用社建立之處,月息漸跌了。信用社工作較好之處,探賣亦大為減少。延安李家渠村,去年全村一二五戶內探賣的有二十戶,賣糧一〇七石六鬥五升,結果有三戶因探賣損失太大而逃跑。今年二月該地成立信用社,全村增為二〇五戶,而探賣的僅四戶,賣糧十一石五鬥。素來靠探賣解決困難的,都改到信用社揭錢了。然而信用社的利還是很重,放賬月息百分之二十,按月複利,全年本利為八倍弱;存款百分之十五,全年本利為五.五三倍。有將生產資金轉入信用合作以圖利的。」

  公私合作的衛生運動要加緊,尤要多注意移難民,他們窮得太久,失去衛生習慣。物質也很不足。信用合作要合作,利息漸降低,專和高利貸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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