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四年七月

一九四四年七月

　　七月一日晴

　　第二十三周年党紀念。

　　總支開紀念大會，我講摔包袱開腦子問題。以閑應忙。日前至毛主席處，見其衣袋有線裝書，問之為《閱微草堂筆記》，他說其文字可玩味。毛的工作可謂忙矣，但他總有工夫尋繹舊籍，和人談天。合乎古人說的「好整以暇」。

　　別人的忙，常常不定是事忙而是心忙，越忙越急，越急越搞不清事。若能以閑應忙，腦子清清爽爽，從容考慮，事來，一下就解決了；事不積，就會見得無事。而且閑則看得事清，某須自己做某須他人做，某須指導他人做，不一古腦攬在自己身上，使自己忙不了，別人又感得太閑。

　　七月二日半晴陰

　　劉老丕基來，隔兩年半矣，謂我須更白。記得十二年前在洪湖，劉岳雲同志別我數月，亦謂我須添白。湊一闋，減字木蘭花。

　　迭聞人說，鬍子為何這樣白？對鏡自觀，一白應知再黑難。抬頭想想，十二年前即這樣。白亦何妨？雙眼明明心事長。

　　接董老詩：密雲不雨獨登臺，鶗鴂悲鳴到處哀。汝洛直聞金鼓震，延鄜又遣使星來。縱觀大運終當複，久撥陰霾總未開。喜得懷安詩社訊，閑吟佳句出瓊瑰。

　　高青邱梅花詩

　　（一）瓊姿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雪滿山中高土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寒衣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二）縞袂相逢半是仙，平生水竹有深緣。將疏尚密微經雨，似暗還明遠在煙。薄瞑山家松樹下，嫩寒江店杏花前。秦人若解當時種，不引漁郎入洞天。

　　（三）翠羽驚飛列樹頭，冷香狼藉倩誰收。騎驢客醉風吹帽，放鶴人歸雪滿舟。淡月微雲皆似夢，空山流水獨成愁。幾看孤影低徊處，只道花神夜出遊。

　　（四）淡淡霜華濕水痕，誰施綃帳護香溫。詩隨十裡尋青路，愁在三更掛月村。飛去只憂雲作伴，銷來肯信玉為魂。一尊欲訪羅浮客，荷葉空山正掩門。

　　（五）雲霧為屏雪作宮，塵埃無路可能通。春風未動枝先覺，夜月初來樹欲空。翠袖佳人依竹下，白衣宰相住山中。寂寥此地君休怨，回首名園盡棘叢。

　　（六）腸斷揚州閣掩塵，幽期猶自屬詩人。立殘孤影長過夜，看到餘芳不足春。雪暖空山栽欲偏，月寒深浦泣珠頻。掀蓬圖裡當時見，錯愛橫斜卻未真。

　　（七）獨開無奈抵依依，肯為愁多減玉輝。簾外鐘來初月上，燈前角斷忽霜飛。行人水驛春全早，啼鳥山塘晚半稀。愧我素衣今已仕，相逢遠自洛陽歸。

　　（八）最愛寒多最得陽，仙游長在白雲鄉。春愁寂寞天應老，夜色朦朧月亦香。楚客不吟江路寂，吳王已醉苑台荒。枝頭誰見花驚處，嫋嫋微風簌簌霜。

　　（九）斷魂亦有月明知，無限春愁在一枝。不共人言唯獨哭，忽疑君到正相思。歌殘別院燒燈夜，妝罷深宮覽鏡時。舊夢已離流水遠，山窗聊複伴題詩。

　　七月四日陰晴

　　午後六時參加王家坪美國慶日慶祝會，夜歸已十一時。

　　昨今均開聯席會預備會。

　　七月六日

　　續前會，下午恩來談時事。

　　昨夜九、十時為急雨聲驚醒，三間窯進水，晨起見不少石頭塊為水推至門前。雨太多，妨礙收麥。

　　七月七日晴

　　上午送李景波同志靈柩葬光華農場。景波患急性盲腸炎，昨日歿於醫院。年終三十三。

　　準備發言：

　　調查——明瞭情況，研究——含有改革意。改革必放在現實的可能上面，離開現實，改革是空的。有些過去知道而不詳，有的根本沒聽過——輪學。可見邊區我們知道的還少。外來人應向當地人學，當地人也要學「吃好的，學老的」。

　　做什麼學什麼。辦合作社無商業和生產常識，植樹不知道如何植，自然失敗。「人民眼睛是尖的」，「不是老百姓腦筋壞是你自己腦筋壞」。人民管政治，分別好歹是行的，但做具體的事非知識與技術不行。說人民愚不能恭政，那是統治階級騙人鬼話。我們有千百個例子證明，不讀書的老百姓比那有教養的先生們高明得多，但並不是說我們幹部做某種工作並不要精通業務。離開實際的書本知識，沒有用且壞事。但解決實際，必須知識。這些知識，老百姓中有，要整理；書本上有，要妥善運用。「沒有知識與熱情的結合，光靠熱情和氣力辦事，就無法把生產再向前推進，甚而至於把已有的基礎弄坍。」要考驗你是否有知識或知識是否對，那看你做是否于大多數人有利？如果你做的老百姓不以為然，你向老百姓解釋老百姓也不懂，那就要反省必是沒有知識或知識不對。我們要的生產知識和豪紳地主的頗有區別，向豪紳地主學去掉那剝削的毒素，代之以為自己也為別人。豪紳地主為自求出路，也要去掉那東西。

　　經是好的，念壞了。大部分念得好，整風以來，以前不會念的逐漸會了。應該承認念壞的仍是有，且到處有。經沒有「解」沒有「說」，比如「輪學」經上沒有。這是說做經的還沒有全估計到所有實際情形。但各級政府不講經，也要負責。今後，上級要常解釋檢查，下級接到命令要考慮適合民情的方法，把經上的話通俗化，具體化。這是必要，也是教育幹部的最有效的法子。

　　地主與租戶，被打過的豪紳地主與工農，這是一矛盾。地主經濟命定沒落，不沒收土地，不減租也要沒落。我過過地主生活，兒子現尚靠祖遺為生，來信說家裡困難，並說不止我家，鄉中靠收租的都一樣。此路不通，地主須得改業。農民有權了，應顧到地主生活，是社會制度的罪，不是具體地主某人的罪，況已失去土地的，同我們一樣勞動，應該幫助他，從勞動生產中改變其意識。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豪紳地主也可想想過去壓迫農民的情形，且想想如何農民記這樣深的仇恨。今天的某些過火，也可以原諒。兩方相讓，共找新的出路。

　　民主問題。

　　七月八日雨

　　繼續預備會完

　　「千金難買五月旱，六月連雨吃飽飯。」（此間諺語）現正舊曆五月連雨不止，防麥生芽，秋亦草多難鋤。

　　七月九日雨

　　西北局招待參、政各委員。

　　七月十日晴午後雨

　　聯席會正式開會。

　　七月十一日晴午後雨

　　毛主席招待政、參各委員。

　　毛今天說兩件事：三三制的推廣，上下一致。前者主張各員回去在分區召開同樣的座談會，後者每年各分區要辦兩期區鄉幹部訓練班，時間十天到半月。

　　此次出席之常駐議員、政府委員二十二人（應到二十六人），有十一人年過六十，共七百三十六歲。李丹生八十二，霍祝三六十六，畢光鬥六十六，劉培基六十六，安文欽六十九，李鼎銘六十四，白文煥六十四，馬生福六十三，楊振甲六十三，任紹亭六十三，謝覺哉六十一。缺席的林伯渠六十，高步範六十以上，蕭筱梅近八十，最小的劉景範三十三。

　　七月十二、十三續前會。

　　十二日晚為安老作壽，大風雨雹。

　　七月十四、十五均續前會，中國記者于前日離延。

　　安副議長自作壽聯：簡簡單單何勞冠履三千客；馬馬虎虎虛度光陰七十春。

　　七月十六日

　　收生古語：一安眠、二忍痛、三慢臨盆。收生人主要是穩住產婦，所以叫穩婆。

　　會上講話很不易，要看對象、時間以及講話內容，內容新鮮可多講點，否則只能簡要講；聽者求多可多講點，否則聽者疲，連少都不能裝進去。

　　安老言其師馬子青善聯語，挽某在西安因津款未至，年關時墮井死。井底未聞別有天，顧自達者觀之，無所往而不可；關中誰料成今日，為問居人上者，以此舉為何如。題呂祖廟：或宗儒或宗釋或宗耶穌，驗之名利機關，斯世幾人能悟道；也好酒也好詩也好擊劍，同此風流罪孽，先生何術獨成仙。

　　午後追悼李景波同志。

　　「共產黨員要為人民做好事」，景波同志這樣講這樣做，死得太早，哀哉。

　　代參議會挽：

　　比短命顏回只多一歲；同臨死宗澤奮起三呼。

　　七月十七日晴

　　續昨會。

　　發言資料：「陝甘寧抗日根據地之所以發展，所以鞏固，依靠於政治上的民主，經濟上的民主，文化上的民主，團結了各階層各黨派的人民成為一條心。」孫中山的節制資本平均地權——沒把當作民權部分。羅斯福揭櫫的四大自由——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免于窮困的自由、免于恐怖的自由。大西洋憲章第六——「彼等希望在納粹制度最後崩潰之後，各國皆得在其本國領土和平居住，而使一切人民得享使自由而無受威脅或物資缺乏之憂」，口頭約略提到。蘇聯憲法——勞動權、休息權、受教育權，年老或患病有享受物質保證權。已行社會主義公有制。

　　實行經濟文化民主，這裡是第一次。

　　經濟民主。分配方面：減租減息，交租交息，十小時工作制，自由營業，調整勞資關係。尤其是生產方面，在私有制度個體經濟的基礎上，公私合作、公私兼顧與在自願原則下把大多數人組織到合作運動中去。變工劄工，農業合作，綜合性的合作社，靖邊——種公糧田，二八分紅等，集體開荒，眾意，群力，軍民互助，歡迎富有者參加合作社。獨立經營工農運輸、畜牧等，政府予以幫助。

　　文化民主。秧歌隊，民辦小學，高小中學的幹部性，黑板報，識字組。

　　特點：1.依據實際條件不超越時與空，依據各階級實際和可能的需要，發揚各階級人民的力量。2.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再從群眾中來，又再到群眾中去，先當群眾的學生然後當群眾的先生，從群眾學來的東西加以洗刷加以提高（如勞動互助、合作社等），再取群眾的同意接受。造條件，如既富而後，教興醫藥、講衛生而可破迷信，解釋，如放足。經濟文化的民主，比政治民主複雜多。人民把它做自己的事幹，取得主動。創造日多。人民選的政府，幫做這些事。群眾路線，群眾觀點，替老百姓做事，不合老百姓利益，向老百姓解釋，不能懂，即是主張上有毛病。

　　貫徹經濟文化的民主，政治民主實居重要、基本。事要人做，人要由人民選舉。合作社理事、主任，如非民選，即做得好，社員也不把當做自己辦的事業。何況派的人未必盡佳？鄉市長、村主任、鄉縣議員更是如此。按期選舉的好處，不斷產生的積極分子可不斷送到政權上去，推陳出新，人民從選舉練習了政治。被選的人，時在人民監督下，不能不努力，三三制可更加推廣，被選掉（罷免）與撤換全是兩個味道。

　　邊區參議會議員、邊區政府委員會委員，依法應於今年改選。因為戰爭關係，提議延長一年，請聯席會決定，將來請求大會批准。

　　「為使人民更能把自己愛戴的人選到參議會去，使這些參議員更能反映人民的利益與決定抗戰建國大計。」能代表多數人利益的勞動英雄、模範工作者、各黨派各階層有威望的人物應使之當選。怎樣使選民能夠提出與集中意見，給當選議員以指令，都須準備辦法。

　　民主有成績，團結也有成績，民主還有缺點。

　　七月十八日晴

　　聯席會閉幕。

　　七月十九日晴

　　會議完，打算休息幾天。

　　閱斯大林「憲法報告」：

　　「……這個補充，提議賦予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以頒佈臨時法律之權。我認為這個補充是不正確的，大會是不應當採納的。不是由一個機關而是由許多機關實行立法的情形，我們應該剷除了。蘇聯的立法權只應由一個機關即最高蘇維埃行使之。」

　　「……你怕狼嗎？那你就不要到樹林裡去。第一，並不是所有過去的富農白党神父，都是敵視蘇維埃政權的。第二，如果某些地方民眾竟選上了敵視蘇維埃政權的分子，那就是說我們的宣傳工作做得太壞了，我們的丟臉是完全應該的。而倘若我們的宣傳工作真正是以布爾塞維克的精神去進行，那麼民眾是不會容許這些敵視蘇維埃政權的分子混進自己的最高機關的。這就是說應該工作而不應該叫苦，應該工作而不應該等待以行政上的命令方式把一切都準備妥當……。」

　　七月二十日晴

　　安老今日回綏，同行者霍子樂。

　　陳誠向蔣報告：國軍五不和：軍與民不和，軍與軍不和，軍與政不和，將與將不和，官與兵不和。

　　何應欽對外國記者說：「特別要強調共產黨軍隊的人員和組織。當他們接受命令時再給發餉。那時會派人去看他們是否把錢用在士兵身上。這裡可以用史迪威的例子來說明事情應該如何辦，經手發錢和供應品的，不是在他下面的中國軍官而是史迪威下的美國軍官。我們對共產黨軍隊也要這樣……他們那份錢要經過我們的人來分配。」

　　奴隸，對主子要表現特別馴順的奴隸樣——史迪威的例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對他人又要表現特別賣力的主子樣——「對共產黨軍隊的錢要經過我們的人來分配。」

　　記李求實、李永（？）忠、吳永康、蕭等同志：

　　魯迅《為了忘卻的紀念》說：「同時被難的四個青年文學家之中，李偉森我沒有會見過，胡也頻在上海也只見過一次面，談過幾句天。較熟識的要算……」。

　　李偉森即李求實，一九三〇年辦上海報，在滬東租一棟房子，同事有蕭（名字忘記了，萍鄉人），吳永康四川人，李永忠（不記是永字否，瀏陽人），求實夫婦，求實化名一平，妻名一均，陳為人夫婦，陳，湘南人；妻，河北人，姓韓。求實總編輯，陳為人經理，我與蕭、吳、李均編輯。求實年二十餘，對工作認真。我年較長，都呼阿叔。上海報出版約一年改紅旗，由四開張改為大張。編輯所改地，臨時家庭就拆散了。陳為人不記為何事撤職，項英來傳達的，後來似是閒居。我自洪湖回上海遇見過，現不知所在。蕭和陸沉妹陸意絲戀居一時期離異，聽說被捕犧牲了。李永忠去湘鄂西，似在我後，失敗時在湖中遇著，小劃掠水過，不及談，即為最後一面，聽說被俘送到長沙槍斃了。李妻，鄉里人，不識字，不能說普通話。李往湘鄂西，妻還留滬，或已回家。長征與四方面軍會合，在毛爾蓋見到吳永康。吳管供給，他說一方面軍太不惜物，你們丟的東西我們拾了還作用。吳隨西路軍，聽說失敗時自殺了。吳為留日學生，自雲學機械的。

　　李、蕭、吳、李諸同志都很忠實肯幹，能力甚強。

　　七月二十一日晴夜微雨

　　昨夜看《同志，你走錯了路》話劇，很好。反映山東某地實事。鄭板橋詩：「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當面石濤還不學，何須萬里學雲南」。學畫然，學革命理論或學某革命典型人物亦然。全學，失去自己——教條主義；全不學，不能發展自己——狹隘經驗，二者都不免失敗。

　　七月二十二日六月初三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兩方面：敢與使之敢。主要在使之敢方面。還有出於「敢與使之敢」外的，那就是要看言的對象及時期，如果對象不瞭解或不願瞭解，其時的某些條件尚不成熟，你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也許受到反結果的。此一義必須知道。

　　聯席會預備會關於講金融問題：

　　「……下面拿法幣兌不到邊幣，私人生意非常困難。存下法幣，邊幣漲價，就要吃虧。一年一元十四、五元，今年七、八元，你看差多少？誰沒有私心？如果兌換所儘量兌，商人也就不拿法幣作買賣。」——安文欽

　　「再一件事，四鄉一個老百姓在甯條梁開店，給別人捎帶硬幣二十元、法幣一萬七千元買東西，道經黃指導員門口，問馱的什麼，說捎的錢，就被沒收了。」——高崇珊

　　「邊區人民要使用邊幣。現在邊幣提高，拿法幣向兌換所兌不到邊幣，在外面每元法幣吃一元五角虧，還兌不到。客人帶貨在稅局上稅，沒有邊幣，貨又一時賣不脫。我意應由稅局寫介紹信，叫他到兌換所兌。」——任少亭

　　「……牌子掛出了，可是邊幣能換法幣，法幣換不出邊幣。老百姓賣油收入法幣，兌不到邊幣，法幣又無人要，要吃幾元虧。農民說：兌換所掛牌為甚不兌？農民損失很大。『抵多少就兌多少。』去年我領建築邊幣十萬元……問他們，說不下道理。我意那怕今日明日定成活的也很好，不應不兌。」——白文煥

　　「定邊商人手裡約有三、四千萬邊幣壓下不出世，等一元兌一元。」——高崇珊

　　「今年春間停發邊幣，大吞小吐，這是一個痛苦的政策。收縮的結果，銀根吃緊，周轉不靈，影響到財政開支，機關幾個月領不到錢。人民也受影響，邊幣提高，發生黑市。」——南漢宸

　　「金融的處理是對的。這是我們與法幣鬥爭，不上法幣的當。在前幾個月，如果因為法幣黑市，我們立刻把邊幣提高，一定又要吃去年同樣的虧。如果不是主動地來穩定金融，只跟著法幣走，那公商私商合作社都是吃大虧的。」——葉季壯

　　南、葉的話，不能使提出問題的人滿意。

　　晚宴敵後來的參議員和政府委員。他們都年老了，來此休息。

　　七月二十三日夜雨

　　據談：敵後民兵成績偉大，敵人廣播稱民兵是極高度的戰鬥創作。八路軍比起民兵還較易打，八路軍總有個目標，民兵則到處都有，又到處都看不見。敵後男女老少都是鬥士，很少逃的，沒有地方逃。

　　北嶽區人民武裝部發表去年民兵戰績：單獨進行有效的大小戰鬥八一六五次（配合部隊七六四次不在內），有效爆炸地雷六五八六枚，斃傷敵偽八九八一名，俘掠敵偽八五一名，解放民伕二〇〇九三名，炸毀和炸傷汽車三〇三輛，火車二〇輛，坦克四輛，毀碉堡二九四座，毀封鎖牆一二六裡，破路一三一四裡，平溝二〇三裡，收割電線七七〇七六斤，繳步槍二五四枝，輕機槍一挺，子彈二二六五〇發，手榴彈一二一七顆，電話機五架，自行車十二輛，奪回牲口二八五九頭，羊三八四〇只，糧食一七九六七五斤……（昨日報）

　　有這樣全民皆兵的陣勢，加上點新式武器——不必頂完備——就可以趕走敵人了。

　　抗戰七年蔣介石講的話不少了，大抵多談國際，少談國內；只談結果——勝利，不談辦法。誰看過就忘了，連他自己。昨報載德俘霍普涅斯特軍團長致書紅軍統帥部內稱：

　　「今年五月底我和一百五十個將領……到這種訓練班……歷時五天，戈培爾、希姆萊、格羅斯和凱德爾元帥都發表演說。他們說我們一定會打勝仗。可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說怎樣及用什麼方法去打勝仗。將領們光只恭聽……到希特勒居宅去，希特勒講了一點半鐘……結論：我們將打勝仗，但他沒說怎樣及用什麼方法打勝仗。」

　　信心，要的，方法更要。想不出方法，或有方法而人家不懂不贊成，都是沒法成事的。法西斯與准法西斯，方向錯了，又不信人言，不能有好方法，教人硬拚，「上帝會照顧的」。

　　傳蔣赴開羅，事先無準備也不告訴人家，臨行帶了王寵惠、董光顯及宋美齡，至則邱、羅(10)帶的專家各近百，每有會議，蔣只得都自己出席。

　　七月二十四日陰

　　閱《論持久戰》。

　　七月二十五日晴

　　閱《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

　　一攬子會，我知道這名詞是一九三九年黨校學生下鄉實習，見鄉上文化委員會、優撫委員會、青年會、婦女會……常在一塊開，名為一攬子。鄉村開會費時間，一會要一天，到會人常身兼數職，所以只好一攬子開。現有瞭解，一攬子為三三制最好形式，如政府委員會和常駐議員會一道開，參議會和勞動英雄會一道開。實則前者討論事件本是一致，後者是議員未按期改選，新生的勞動英雄們未選到代表機關來。和一攬子原意有別。

　　評八股文的「眼高於頂，心細於發」語，加在毛的軍事著作上恰合。眼高於頂是極客觀，沒哪方不看到；心細於發是腦上坼多，沒哪事不想到。

　　五次戰爭時突圍，誰也不知往那走，誰也估計不會放棄中央蘇區而是用外線作戰吸引「圍剿」軍並擴大地域。在湘贛邊一個大溝裡休息，羅邁說：「不久會到我們的故鄉。」可見羅邁也不知將到貴州去。在湘黔邊我說過：「為何不打衡州？」（我初以為必循桂東向酃縣、茶陵、攸縣繼以為會打耒陽、衡州……）毛說：「你說的對！」今讀毛書，知毛曾獻過此計：

　　「五次圍剿進行兩個月之後，當福建事變出來之時，紅軍主力無疑應該轉到以浙江為中心的蘇浙皖贛地區去，縱橫馳騁于杭州、蘇州、南京、蕪湖、南昌、福州之間，將戰略防禦轉變為戰略進攻，威脅敵之根本重地，向廣大無堡壘地帶尋求作戰，迫使進攻蘇區之敵不得不回援其根本重地，用這種方法粉碎其向蘇區進攻，並用這種方法援助福建人民政府，而且確定地援助了他。此計不用，五次圍剿就不能打破，人民政府也只好倒臺。當著打了一年之時，此時雖已不利於出浙江，但可以向另一方向改取戰略進攻，即以主力向湖南進攻，不是經湖南向貴州，而是向株洲、長沙與常德，包括湖南的大部分在內作為自己的戰略活動地帶，調動江西敵人至湖南而消滅之，用此以打破圍剿保衛蘇區，此計又不用。打破五次圍剿的希望就最後斷絕，剩下長征一條路了。」

　　人民政府起時，有一長電（大概是李德的），主張趁東線無事，把軍隊向東抓一把，人民政府倒臺定快，也許只能打到贛江西，到不得湖南就須打轉，不可派有幻想的人到十九路軍去。當時我見此電，很看不下去，人民政府對我們是好的，我們卻惟恐其不快倒。打贛西只是抓點東西，並無擴大地域之意。到底「所為何來？」「不放棄蘇區一寸土！」何等響亮！為甚多年流血創造的蘇區，又一丟不顧？大搬家，抬大機器向不可知的方向搬，東西連人不幾天都丟掉。這些都是不可解的。

　　七月二十六日晴

　　讀《新民主主義論》，下午到王家坪參加歡迎美軍觀察組宴。

　　七月二十七日晴

　　腹泄稍癒。頗倦，上午休息，下午重閱譚政同志政治工作報告。

　　自立同志病昨日入院，洪澄同志病前幾天入院，維德同志病無起色，須入院，景範又病肋膜炎，不能視事。

　　負責幹部的健康問題，第一自己注意，第二責成專醫注意。自己注意：會揀工作，不要甚麼都抓在自己手上；似乎都放不下，結果病了，甚麼都得放下。要有點養生常識。專醫注意：某衛生機關某某醫生，對那些幹部負責，按期檢查，提出辦法，責其遵守。

　　王恩惠同志說，有同志對行政負責人有意見，無法轉達，或以為不便轉達。我說：不行。「加強黨性決定」上：「從中央委員以至每個黨部的負責領導者，都必須參加支部組織，過一定的黨的組織生活，虛心聽取黨員群眾對於自己的批評，增強自己黨性的鍛煉。」首先，改善支部生活；其次，負責人參加支部生活；又次，批評不當的應婉語說明，勿使以後不敢說，當的要虛心接受；又次，支部負責人有所聞，應告知該行政負責人。

　　看在延外記者發出的電訊，說得還好。他們希望國共合作：「凡想積極探求獲得戰爭勝利的真實基礎的政治現實家們，都認為要取得遠東勝利必須有國共兩黨之間最高度的合作。」（愛卜司坦）他們已知道「延安到處都真誠的希望著為了反攻，國共兩黨能實現遠大的合作與中國的民主政治。」（斯坦因）但他們認為國民黨不肯合作，由於不瞭解，最好「蔣委員長與共產黨方面的政治軍事領導人物親自晤談。」（斯坦因）「因為廣大敵後的共產黨中心地的延安，沒有任何一個外國視察家，而根據公正的目擊者如……共產黨確在敵後發揮了很大的力量，同時又因為重慶在延安唯一的代表僅是很少幾位不重要的軍事人員」（同上），「希望重慶能派代表赴延親自對延情況作更詳細的瞭解」（福爾曼）。這點上，他們不及日寇瞭解多：「對延安妥協就是延安政權蠶食重慶的地盤」（同盟社電），蔣介石決不肯幹。中國事情尤其戰爭情況，中國政府豈有不瞭解之理。正因為他自己瞭解，所以很怕合作，正因為自己瞭解，所以很怕人家瞭解，不要外國記者來。中國記者雖是他親信的人，也怕瞭解多了起變化，所以召回去了。

　　指名要蔣放的人有葉挺，廣東廖承志、張文彬，新疆徐傑、徐夢秋、毛澤民、楊之華、潘同，四川羅世文、車耀先、李椿、張少明，湖北何彬，浙江劉英，西安宣俠父、石作祥、李玉海、陳元英、趙祥。

　　七月二十九日晴

　　昨天接到伯乾藹英信，湖南戰亂，小孩尚難弄來。開始草姜夢周同志傳。

　　古樂府有《敕勒歌》，本鮮卑語，詞曰：「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草原裡牛羊被草遮住，風吹壓草，才見牛羊。魯直題陽關圖詩：「想得陽關更西路，北風低草見牛羊。」要把低字作動詞，不如原句自然。

　　七月三十一日昨夜雨，今仍雨

　　歐陽修喜教人以吏事，人由之，公曰：「吾子皆時才，異日臨事當自知之，大抵文學止於潤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貶官夷陵，方壯年未厭學，欲求史漢一觀，公私無有也。無以遣日，因取架閣陳年公案反復觀之，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以無為有，以枉為直，違法徇情，滅親害義，無所不有。且夷陵荒遠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當時仰天誓心曰：自爾遇事，不可忽也。」（見《容齋隨筆》）看舊卷很有益，可以知道歷史，吸收經驗。尤其司法部門。不是空翻翻，而是要看出好處及破綻所在。民國二年，我在安化高小教書，時二次革命失敗，佛學會猖獗，到處收回曾改設學校的庵宇。安化教育會址原系庵子，佛學會聳原住和尚告狀，不僅要收回庵子，還說庵裡原有何寶物要追究。民政司任福黎又令安化司法官妥辦，被告都是青年書生，大懼。那天堂訊，司法官搬出案卷，指原告說：「我已查得此庵是絕產，原和尚某光緒二十年死的，無後，當將產業托安化士紳，維持香火，你是光緒二十一年被招來服侍香火的。此產非汝有，已屬公家，公家將他作何用，於你無涉。只招你來時答應你養老到終，現斷給你一百元；你老了，免你妄告的罪。」這事兩方都不知道，法官在舊卷找出，法官姚姓，名忘記了。

　　習用語用錯的頗多，曩見報載：每況愈下實是「每下愈況」，況作甚解。鋃鐺實是銀鐺。慧業文人，實是斷錯了句。晉書謝靈運說：「……慧業，丈人生天雖在靈運先，成佛必在靈運後。」把丈當文又斷錯了句。《容齋隨筆》載甯馨阿堵為晉宋人語助，不是指錢及佳兒。顧長康畫人物不點目睛，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猶言此處也。宋慶帝母王太后疾篤，帝不往視，後怒謂侍者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甯馨兒」，觀此豈得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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