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四年三月

一九四四年三月(1)

　　三月一日古二月初七陰

　　開三三制座談會。

　　三月二日

　　頑固與進步之分，不等於君子與小人之分。有些頑固的人並不失為君子。一旦想清了道理，他就會進步，比那投機的進步者要好得多。

　　吳佩孚不出洋、不住租界，說了就這樣做，失敗時下湖（在嶽州）或上山（在四川），現已蓋棺論定，不失為有骨氣的人。康梁比吳進步多了，梁于五卅運動高潮時寫文說，南京路慘案不是政治問題是法律問題，不是全國問題是地方問題，無疑是受帝國主義賄買寫的。康不仕民國，比梁稍勝，但康晚年游西安盜經，被和尚包圍——猶可說是好古，過洛陽送吳佩孚五十壽聯：牧野鷹揚，百世勳名才一半；洛陽虎視，八方風雨會中州。近乎打秋風了。

　　蕭蓧梅清翰林，放過學政，現年近八十，被選為邊區政府委員，不到職也不受饋贈。據說住在一個石窯裡，已十多年不下窯，國民黨送的東西也不受，家頗貧，大有首陽山食嶶之意。有人說：前某軍官送過五百兩銀，他在其母靈前磕了頭，為一生之玷，不知確否？

　　楊正甲，合水人，邊府委員沒有到職。在鄉辦一小學多年了，威望很高，這次人供他是特務頭，他也被逼承認了，是合水三青團大隊長，但考諸各方情形，不象。恐是污蔑的。

　　三月三日晴

　　二流子是二六子，指打蓮花落的，叫二搭六，晉東南誤為「二大流」。核心領導組，鄉下稱「樣格子會」，——領導組討論好了，大的會照樣辦就是。「一攬子會」各種人都來，或者各種事都在此討論。

　　今日老總在大禮堂報告，我未接到通知未去。

　　三月四日陰風沙

　　開高幹座談會談財政金融貿易。

　　夜看評劇《逼上梁山》。

　　三三制是黨與群眾與非無產階級群眾結合的一個運動，它負有爭取與教育他們的任務。

　　中間勢力動搖於革命與反革命之間，爭取他為的削弱反革命力量。

　　中間勢力的左翼可以走到進步勢力，也即削弱中間勢力。

　　中間勢力的代表人物，必須是真能代表中間階層利益的，因此爭取他比較麻煩，有讓步也有鬥爭。完全跟我們走，沒有主張的人，爭了他，作用不大；有主張，必須修正其主張，使合乎革命利益，才算爭取了。

　　「實事」是「調查」，「求是」是「研究」。有了「實事」而後可以「求是」。知道了「實事」，不一定能求出「是」來，這就看誰會「求」些；「實事」太多，一頓亂找，不一定是合乎我所「求」的，所以在調查之先不妨有個「假定」。依此去調查，比亂找一頓要好。

　　常識是可寶貴的，不過要知道它的限度，不是隨地隨時都靈，把常識當教條，要碰釘子的。缺乏常識，又往往走前人所已走過的岔路，把你的腦殼碰昏。

　　民初某年傳孫中山死，吳佩孚集句挽云：天高月黑風沙惡，志決身殲軍務勞——吳的舊文字還不錯。

　　大革命時吳自漢口敗北走，報載吳在火車吟「洛陽親友如相問」詩，我曾贈一絕載《湖南民報》：白日青天盡倒吳，炮聲送客火車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雄心在酒壺。

　　三月五日晴

　　在南門外機關婦女大會講話的有高崗、李鼎銘和我。

　　三月六日陰風沙

　　續開財會座談會。

　　去年邊區黨政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但財政卻虧欠了，增發行邊票近十萬萬元，弄得物價大漲。——不是由於窮，而是由於富。

　　鹽業公司統銷食鹽，比前年多銷了七、八萬馱，但鹽價下跌，運輸隊大虧本。南區合作社二十七個運鹽隊，一共只賺三百多萬元，沒算牲口工錢，只賺六千多萬，內把牲口增價占去五千九百萬，「偷梁換棟」才免合作社坍台。

　　鹽業公司邊幣收鹽，法幣賣鹽。比如每百斤鹽賣法幣千四百元，收鹽給邊幣七千元，而法邊幣黑市為十與一，運鹽人吃虧七千元，所以賠本。鹽業公司把法幣交銀行，銀行牌價二元一角邊幣換一元法幣，換出雖有限制，後來雖暗增百分之七十，為七元，也只不吃虧。公私兩虧。

　　季莊同志說：出超的國家沒有不波動物價和金融的，不知何所據而雲。

　　檢查定國存布二十多丈，皮桶三個，做衣三件，照時值四十多萬元，如果金融穩定，都可拿出作生產投資的。因為金融混亂，恐凍結在私人手中的錢還不少。

　　三月八日放假陰

　　夜在林老處會談至十二時後。

　　由於強調統制貿易，致鹽業公司失去原意，使運鹽人賠本。由於依賴法幣，致法幣缺乏，且使各方面都吃虧，公家也吃虧。漢宸說：「如果去年財廳不把所存物資交物資局，財政可以不仰給印機，金融也不會紊亂。」劉建章說：自鹽業公司成立，運輸隊賠本了，過去一馱鹽可換八斗米，現只換二、三鬥了，過去鹽有黑白，沒等級，現分三等（公司把它裝在一個窯裡），老百姓不高興；過去腳戶和腳店有相互利益——帶貨——現沒有，因而關係也不好了。羅成德說：邊幣在定邊已不能買到成批的東西。

　　去年定市入超約二萬萬余邊幣。定行兌出法幣千三百萬元，法幣一元抵十餘元，恰當此數。

　　三月九日上午晴爾後風沙

　　學習方針：1.黨內與黨外；2.合法與非法；3.思想與結論；4.六大決議的正確性；5.四中全會到遵義會議的正與錯；6.二十八個半。

　　林老六十壽日。林老自傳生光緒丙午，滿五十八歲，吾五十九，照此地習慣，明年為正六十。

　　三月十日晴

　　參加座談，夜看話劇《抓壯丁》。

　　邊幣不增發了，並設法收回，為甚物價還在漲，延市法邊比價由一與十降至一與十二。昨才知因兌進法幣又兌出邊幣，等於原發行額三分之一。菊如同志說：這是流通金融，有抵靠的，不算發行，且說增發三分之一，未見金融波動，可見只要存有法幣，能操法邊幣調劑的主動權，增發還是可以的。

　　金融貿易搞了幾年了，走的之字路已不少，然而規律似還沒有摸著。恐還要一時期。

　　「大智若愚」，大智者看得遠，務其大，對於小的近的，不去計較，看來象有點蠢，但最後成就的是它。這是指個人說的。共產黨這個團體，如只就其個別行事、個別進程，也似乎很蠢，但等到它走通了，那就有任何人預想不到的成就。是團體的大智，絕非個人的大智可比。

　　三月十二日孫中山逝世紀念晴

　　昨日至王家坪參加老總母親追悼籌備會。

　　在座談會上聽到的趣語：「自己不漲，人家怎會給你漲？」「公營商店資本大、勢力大，除兩大外賺不了錢，因為不會打算盤」，「做的少吃的多，賺了錢折了本。」「特貨多邊幣少，將來不得了」（邊幣收回，特貨跌價，買特貨的不得了），「過去人趕牲口，現在牲口趕人」，「與土共存亡」。

　　施政綱領：（十一）、發展工業生產與商業流通，獎勵私人企業，保證私有財產，歡迎外地投資，實行自由貿易，反對壟斷統制，同時發展人民的合作事業，扶助手工業的發展。

　　談談財政經濟：「統制是帶有限制的意思……邊區雖然在戰爭時期似乎尚沒有哪種東西需要統制。糧食呢？禁止出口就夠了，尚不需要計口授糧。食鹽、皮毛、藥材等，除自用外正需大量地自由輸出，軍火原料等還沒有這宗買賣。還有，統制與自由是相反的，民主革命是爭得營業自由，妨害營業自由，是不合乎民主革命階段的規律。」

　　工作報告說：「……依據去年經驗，應同時糾正過去絕對自由與放任主義，又糾正去年的防禦觀點與孤立觀點（單純依靠物資機構）。前一觀點否認政府的領導作用與調節作用，完全迎合市場的無政府的要求，違反戰時一般環境與邊區的特殊環境。後一觀點使自己缺乏主動又使自己孤立起來，成為孤軍奮鬥，得不到群眾的援助。」

　　與保護貿易相對的自由貿易早已成為過去，尤其不適於我們經濟落後的國家。與壟斷統制相對的自由貿易，在現階段的我國，實為必要。因為不這樣，國民經濟不易發展，而且也無力做到不這樣。有些同志不瞭解此點，想用「管理」名義達到「統制」，結果不是公私兩利，而是公私兩害。

　　我們談談財政經濟，有所為而發，沒有提出公營事業應怎樣在貿易起調整作用，稅收政策應怎樣起「制」的作用，不能使看的人瞭解。工作報告上兩個觀點，完全兩回事，而把它當作對立的觀點看，也使人不明其所以然。自由貿易，市場就會成「無政府」，用得勉強。

　　半年計劃：「……銀行與物資局協同擬定一個半年內掌握最低限度外匯及鞏固邊幣穩定金融的計劃，並實現之。由物資局負責與財廳和建廳協助，立即著手切實整理腳店，做到掌握腳店，並須於兩個月至三個月內改變現在的面貌。」

　　把邊幣隸屬於法幣，有法幣邊幣就可穩定。這裡所謂穩定，應是法邊幣的購買力相等或固定於某種比例的穩定。法邊幣都是紙，本身的購買力是法令賦予的，因此要受一定地區內的貨物流通量與貨幣流通量的限制。邊區不准行使法幣，那末邊幣的購買力受邊區內貨物流通量的節制，與法幣不同區域。法幣漲落應該不影響邊幣的漲落，為甚要拿它來穩定？這是一。如果法邊幣因膨脹程度的差異而發生購買力的不相等，如現延市法幣一換邊幣十二，這不能說是法幣少的緣故，若法幣跌邊幣即會上漲，甚至漲到一比一。需供關係只是一個次因。兩種貨幣的價格，不能遠離兩貨幣的價值。怎能說能有若干法幣在手即可消滅黑市？賤拋法幣只是自己吃虧，這是二。穩定邊幣是邊幣自身的事。自身穩定了，對於法幣只是一種貨的買賣，不兌也可兌，也不愁沒有法幣。這是三。

　　整理腳店，使運鹽人費輕能賺錢，這是好的。但也有一限度。如果草料價低於實值，挖甲的肉補乙的瘡，於全體沒有好處。

　　下午參加紀念孫中山大會，講話的有林(3)、李(4)、郭(5)、周(6)。郭避開正面不說，講中山瑣事，頗聰明。

　　三月十四日晴

　　邊幣膨脹，物價高漲，雖然因邊區工錢與俸給生活者大都是實物供給，不受影響，但社會經濟曾因此不安定：投機的，囤積物資的，做金融買賣的，還有，物價上漲超過幣價下跌，致財政上發生困難。比如現洋每元值一千五百元，過去現洋一元可買八、九隻，現在一千五百元只能買兩隻。

　　通貨狂跌以後怎樣回復，我沒研究任何先例。但邊區邊幣定要回復，且有充分的回復條件。辦法現難詳言。

　　領導機關發動一件事，必須十分考慮周到，常常一小步差錯，在群眾中可鬧出大亂子。「特貨內銷」即其一例。

　　自由貿易是對壟斷統制說的，並不是說自由就不要組織，不要政府領導。不論農工商業的組織，要自下而上，上面指出的是方針，下面做的才是組織。只有群眾的實踐，才能有好的組織出來。切忌上面預先做成一個模型，要群眾的組織來就我。而是要從群眾組織過程中來創造領導的方式。運鹽組織（運、銷、產）的缺點，是沒有遵守此規律。

　　三月十五日晴

　　挽回回支隊司令馬本齋同志

　　馬本齋同志說：

　　「我與日本鬼子仇深似海，不消滅日寇，誓不甘心！」

　　又說：

　　「我決心為回回民族解放奮鬥到底，而回回民族的徹底解放只有在中國共產黨幫助與領導之下才能實現。」

　　本齋同志死了！本齋同志的話加上本齋同志為實踐這話的英勇事業，永遠是中華民族也即是回回民族解放與奮鬥的指針！

　　林伯渠、李鼎銘、謝覺哉敬挽

學達書庫(xuoda.com)